第三十三章 黑老大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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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都已经开上了高速，朱丰然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关照一二，说：“周忠建这个人脾气不大好，也没读过多少书，骂下面的员工是家常便饭。你别嫌他说话难听，真要给他骂几句就骂几句，千万别还嘴。”
他便更具体了一点：“就是稍微流了两滴眼泪，还是哭了一整夜啊？”
余白一听有些意外，富豪搞慈善助学的不少，但要见面，要表彰，非得考上名校，拿到录取通知书不可。活像《围城》里说的，科举中人要看报条，商人要看契据。周忠建倒是没有那么现实，只负责给钱，以及愿景。她觉得这种方式很好。
这人果然笑了，可笑了一半又突然停下，说：“哎不对，你那时候用的手机不是人脸解锁的！”
周董五十几岁，身材敦实，理个平头，没有肚子，样子很显年轻，乍一看也不像会骂人。
“一整夜倒是没有……”她继续铺垫。
“哦。”他失望。
周谦的父亲周忠建，年纪与朱丰然、唐律师他们相仿，每次名字写出来，后面总是挂着一连串的头衔，董事长，企业家协会会长，还有福布斯富豪榜上历年的排名。
那是一个高尔夫别墅区。季节正值隆冬，虽说天气晴朗，但四周空旷开阔，风很大，气温都要比市中心低几度。车子一路开进去，不管是俱乐部还是果岭都没看见有人，大片的草坪也正好过了观赏期，显出几分荒芜寥落。不禁引人遐想，周董如今深居简出，避人眼目，就是特别选在这个地方见面的。
她于是反问：“你呢？你考虑过我什么感受么？”
“嗯。”她点头，想起当时还真有点感怀，转头看着窗外。
遍寻不着，只得作罢。
这件事已经预热许久，不需多说，连余白都知道是哪个案子。
车下了高速，进入 H 市地界，按照事前约定的，直接去周董在市郊的住处。
余白想了想，还真不是！那这又是什么时候事呢？
“是不是我们上次分手啊？”唐宁已经给她分析出来了，一脸的兴高采烈。
而且，警方收网那天是工作日，楼上楼下上班的职员都出来看热闹。警车在大厦门前排了一整条街，一次性拘了快两百个人，用十几部中巴车浩浩荡荡拉回去讯问。就连周董的公司做为关联方，也有高管被带去配合调查。
余白可以理解，儿子潜逃在外，盯着他们的眼睛一定不少，估计每隔几天就有民警打电话来了解情况，以及劝返。谨慎是一定的。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余白也都听见了。朱丰然这描述，跟她查到的资料互相印证。周忠建是农村出身，种过地，卖过货，当过采购员，南到广州北至牡丹江，四季订货会上的风云人物，从一家店开始，到后来的商业集团，然后又开始做投资。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但真是做一样成一样，每一样都踩准了节奏，跟他那个在几年里把雷点踩了个遍的儿子截然不同。
涉案的现金贷 APP 上线仅仅半年，平台流水就将近二十亿，获利超过两亿，而且在催收过程中还造成一人死亡。周谦作为主犯，面临至少六个罪名的起诉，十年以上到无期的刑期。
“你是不是觉得周谦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瞎猜。
“哭了没有？”他循循善诱。
旁边就是全家福，夫妻俩并肩坐在一起，妻子看起来跟他年貌相当，应该是原配。儿子站在他们身后，很配得上“青年才俊”四个字。
几个月之前，警方发布那则通缉令，下面的评论都差不多：人都逃到境外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或引渡，或劝返，跨境追逃的确不容易。但人跑了，遗留下的问题也很多，律师照样有钱可赚，怎么看都是个应该争取的好机会。而且还是朱丰然介绍的，要是时隔几年再掉一次链子，就算人家是你世叔，看在唐律师的面子上，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
车到周宅门口，铁门自动向两侧滑开，显然已经有人在候着他们了。再往里面开，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等在一栋欧式大屋门口，一口标准的浙普，态度热情亲厚，自我介绍是周董的助理，直接把两人带进了一楼的大书房。
几天之后，朱丰然打电话给唐宁，通知他可以去“面试”了。
“你什么感受？”唐宁那边正中下怀。
他请余白和唐宁坐下。助理上了茶水，跟着坐在旁边，把案情简单说了说，简单到和他们在网上查到的差不多。
唐宁他们多少要做些准备，去 H 市朝觐之前，两人已在网上查了个遍，但所得十分有限。
虽说现时今日古惑仔已是夕阳产业，很难想象还有人敢搞黑社会，但这几年涉黑的案子偏偏就是多起来了。而在众多“黑老大”之中，周谦之所以特别，只是因为他有个比他更出名的爸爸。
助理发现余白在看，解释了一句：“这些都是周董资助的贫困山区的孩子，每年暑假邀请一批到市里来参观大学。”
唐宁却只是笑，说：“你听我的就是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书房的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最大那几张的当然是领导合影，周董的生意里有房地产，也有各种投资，政策最要紧。
她这才抖包袱：“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手机人脸解锁都不认识我。”
有那么值得高兴么？余白想打他，而且还觉得自己的记忆真有那么一点错乱。前后差好几年的事情怎么就记岔了呢？
于是，余白和唐宁就这么去了 H 市，大考之前根本没背过书似的。
“哭还能哭成什么样？”她装作不屑。
没等几分钟，书房门又开，本尊来了。
唐宁当然知道她这是拿那个央批部督的案子说事，当即挂下脸来，说：“余白这人太不地道了，你那时候一走了之，现在还要笑我，考虑过我什么感受么？”
周谦是家中独子，已经三十几岁，出事之前也算是富豪二代里的佼佼者，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又去澳大利亚读了个金融硕士，学成归国，没有接父亲的班，一直在创业。
两人太熟了，余白一听就知道他要干吗，心说撒娇比惨就这么有意思么？让我也试试。
案发之后，周忠建应该就开始为儿子物色律师了，直到现在才轮到唐宁。其实也不奇怪，在候选的那些律师当中，唐宁可能是最年轻的，能够面见周董也是因为有朱丰然的引荐。朱丰然跟周忠建是同乡加朋友，至呈为周董的公司提供法律服务也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集体照，都是些十几岁的学生，围着周董，笑得挺开心，背景是 H 大的校门。
紧接着，她就想起了那句名言——一孕傻三年。
只知道周谦回国创业几年，一路做过 P2P、现金贷、区块链，也就是说这几年爆雷跑路的热点都让他给踩上了。
凭借对此人多年的了解，余白知道他就喜欢出其不意，点点头表示：你随便作，我拭目以待。
照拂晚辈的口气，唐宁忍着没笑，嗯嗯啊啊全都答应下来。
当事人名叫周谦，是一家互联网金融服务公司的 CEO。大约半年之前，公司旗下的现金贷产品涉嫌暴力催收，各部门负责人被抓了个遍。周谦本人在逃，先是作为涉黑涉恶人员被全国公开通缉，后来警方确认人已在境外，又成功上榜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
他又问：“哭成什么样儿了？”
按照这个阵势，再加上周谦的背景，妥妥地是要上热搜的。但从当时到现在，网上除了警方发布的通缉令，以及几篇内容雷同、语焉不详的文章，再找不到更多信息了。正规媒体且不去说，各种公众号、up 主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大新闻？唯一合理的猜测就是周董在这上面花了不少钱，删文删评。
她跟唐宁早就说好，他手上涉黑涉黄的两个案子她都要跟着一起做，而这就是那个涉黑的。
虽然有这层关系加持，但这“面试”的过程却十分诡异。按说要交流案情，家属总得提供一些信息，周董那边却什么都没给。
案发当时，他名下有好几家公司，办公地点都设在同一栋写字楼里，H 市 CBD 中心的地标建筑，三百多名员工占了整整两个楼面。
等那边电话挂断，余白跟唐宁玩笑，问：“朱律师是不是担心你又临阵掉链子啊？”
“你说呢？”余白看他一眼。
好一会儿她都在回忆前一天查好的法条和案例资料，以证明自己不是真的傻了。
余白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照理说这也是个大案，家属又不差钱，如果受聘为辩护律师，有名有利。但这个不差钱的家属显然也很挑剔，面试面了半年，不知刷掉了多少业界大牛，这才轮到唐宁。态度再不端正一点，巴结一点，怎么可能拿得下来？
唐宁偏还要打断她，说：“朱律师的话听过就算了，等会儿不用跟周董客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知道了吗？”
车都已经开上了高速，朱丰然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关照一二，说：“周忠建这个人脾气不大好，也没读过多少书，骂下面的员工是家常便饭。你别嫌他说话难听，真要给他骂几句就骂几句，千万别还嘴。”
他便更具体了一点：“就是稍微流了两滴眼泪，还是哭了一整夜啊？”
余白一听有些意外，富豪搞慈善助学的不少，但要见面，要表彰，非得考上名校，拿到录取通知书不可。活像《围城》里说的，科举中人要看报条，商人要看契据。周忠建倒是没有那么现实，只负责给钱，以及愿景。她觉得这种方式很好。
这人果然笑了，可笑了一半又突然停下，说：“哎不对，你那时候用的手机不是人脸解锁的！”
周董五十几岁，身材敦实，理个平头，没有肚子，样子很显年轻，乍一看也不像会骂人。
“一整夜倒是没有……”她继续铺垫。
“哦。”他失望。
周谦的父亲周忠建，年纪与朱丰然、唐律师他们相仿，每次名字写出来，后面总是挂着一连串的头衔，董事长，企业家协会会长，还有福布斯富豪榜上历年的排名。
那是一个高尔夫别墅区。季节正值隆冬，虽说天气晴朗，但四周空旷开阔，风很大，气温都要比市中心低几度。车子一路开进去，不管是俱乐部还是果岭都没看见有人，大片的草坪也正好过了观赏期，显出几分荒芜寥落。不禁引人遐想，周董如今深居简出，避人眼目，就是特别选在这个地方见面的。
她于是反问：“你呢？你考虑过我什么感受么？”
“嗯。”她点头，想起当时还真有点感怀，转头看着窗外。
遍寻不着，只得作罢。
这件事已经预热许久，不需多说，连余白都知道是哪个案子。
车下了高速，进入 H 市地界，按照事前约定的，直接去周董在市郊的住处。
余白想了想，还真不是！那这又是什么时候事呢？
“是不是我们上次分手啊？”唐宁已经给她分析出来了，一脸的兴高采烈。
而且，警方收网那天是工作日，楼上楼下上班的职员都出来看热闹。警车在大厦门前排了一整条街，一次性拘了快两百个人，用十几部中巴车浩浩荡荡拉回去讯问。就连周董的公司做为关联方，也有高管被带去配合调查。
余白可以理解，儿子潜逃在外，盯着他们的眼睛一定不少，估计每隔几天就有民警打电话来了解情况，以及劝返。谨慎是一定的。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余白也都听见了。朱丰然这描述，跟她查到的资料互相印证。周忠建是农村出身，种过地，卖过货，当过采购员，南到广州北至牡丹江，四季订货会上的风云人物，从一家店开始，到后来的商业集团，然后又开始做投资。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但真是做一样成一样，每一样都踩准了节奏，跟他那个在几年里把雷点踩了个遍的儿子截然不同。
涉案的现金贷 APP 上线仅仅半年，平台流水就将近二十亿，获利超过两亿，而且在催收过程中还造成一人死亡。周谦作为主犯，面临至少六个罪名的起诉，十年以上到无期的刑期。
“你是不是觉得周谦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瞎猜。
“哭了没有？”他循循善诱。
旁边就是全家福，夫妻俩并肩坐在一起，妻子看起来跟他年貌相当，应该是原配。儿子站在他们身后，很配得上“青年才俊”四个字。
几个月之前，警方发布那则通缉令，下面的评论都差不多：人都逃到境外了，怎么可能再回来？
或引渡，或劝返，跨境追逃的确不容易。但人跑了，遗留下的问题也很多，律师照样有钱可赚，怎么看都是个应该争取的好机会。而且还是朱丰然介绍的，要是时隔几年再掉一次链子，就算人家是你世叔，看在唐律师的面子上，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
车到周宅门口，铁门自动向两侧滑开，显然已经有人在候着他们了。再往里面开，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等在一栋欧式大屋门口，一口标准的浙普，态度热情亲厚，自我介绍是周董的助理，直接把两人带进了一楼的大书房。
几天之后，朱丰然打电话给唐宁，通知他可以去“面试”了。
“你什么感受？”唐宁那边正中下怀。
他请余白和唐宁坐下。助理上了茶水，跟着坐在旁边，把案情简单说了说，简单到和他们在网上查到的差不多。
唐宁他们多少要做些准备，去 H 市朝觐之前，两人已在网上查了个遍，但所得十分有限。
虽说现时今日古惑仔已是夕阳产业，很难想象还有人敢搞黑社会，但这几年涉黑的案子偏偏就是多起来了。而在众多“黑老大”之中，周谦之所以特别，只是因为他有个比他更出名的爸爸。
助理发现余白在看，解释了一句：“这些都是周董资助的贫困山区的孩子，每年暑假邀请一批到市里来参观大学。”
唐宁却只是笑，说：“你听我的就是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书房的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最大那几张的当然是领导合影，周董的生意里有房地产，也有各种投资，政策最要紧。
她这才抖包袱：“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了，手机人脸解锁都不认识我。”
有那么值得高兴么？余白想打他，而且还觉得自己的记忆真有那么一点错乱。前后差好几年的事情怎么就记岔了呢？
于是，余白和唐宁就这么去了 H 市，大考之前根本没背过书似的。
“哭还能哭成什么样？”她装作不屑。
没等几分钟，书房门又开，本尊来了。
唐宁当然知道她这是拿那个央批部督的案子说事，当即挂下脸来，说：“余白这人太不地道了，你那时候一走了之，现在还要笑我，考虑过我什么感受么？”
周谦是家中独子，已经三十几岁，出事之前也算是富豪二代里的佼佼者，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又去澳大利亚读了个金融硕士，学成归国，没有接父亲的班，一直在创业。
两人太熟了，余白一听就知道他要干吗，心说撒娇比惨就这么有意思么？让我也试试。
案发之后，周忠建应该就开始为儿子物色律师了，直到现在才轮到唐宁。其实也不奇怪，在候选的那些律师当中，唐宁可能是最年轻的，能够面见周董也是因为有朱丰然的引荐。朱丰然跟周忠建是同乡加朋友，至呈为周董的公司提供法律服务也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集体照，都是些十几岁的学生，围着周董，笑得挺开心，背景是 H 大的校门。
紧接着，她就想起了那句名言——一孕傻三年。
只知道周谦回国创业几年，一路做过 P2P、现金贷、区块链，也就是说这几年爆雷跑路的热点都让他给踩上了。
凭借对此人多年的了解，余白知道他就喜欢出其不意，点点头表示：你随便作，我拭目以待。
照拂晚辈的口气，唐宁忍着没笑，嗯嗯啊啊全都答应下来。
当事人名叫周谦，是一家互联网金融服务公司的 CEO。大约半年之前，公司旗下的现金贷产品涉嫌暴力催收，各部门负责人被抓了个遍。周谦本人在逃，先是作为涉黑涉恶人员被全国公开通缉，后来警方确认人已在境外，又成功上榜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
他又问：“哭成什么样儿了？”
按照这个阵势，再加上周谦的背景，妥妥地是要上热搜的。但从当时到现在，网上除了警方发布的通缉令，以及几篇内容雷同、语焉不详的文章，再找不到更多信息了。正规媒体且不去说，各种公众号、up 主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大新闻？唯一合理的猜测就是周董在这上面花了不少钱，删文删评。
她跟唐宁早就说好，他手上涉黑涉黄的两个案子她都要跟着一起做，而这就是那个涉黑的。
虽然有这层关系加持，但这“面试”的过程却十分诡异。按说要交流案情，家属总得提供一些信息，周董那边却什么都没给。
案发当时，他名下有好几家公司，办公地点都设在同一栋写字楼里，H 市 CBD 中心的地标建筑，三百多名员工占了整整两个楼面。
等那边电话挂断，余白跟唐宁玩笑，问：“朱律师是不是担心你又临阵掉链子啊？”
“你说呢？”余白看他一眼。
好一会儿她都在回忆前一天查好的法条和案例资料，以证明自己不是真的傻了。
余白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照理说这也是个大案，家属又不差钱，如果受聘为辩护律师，有名有利。但这个不差钱的家属显然也很挑剔，面试面了半年，不知刷掉了多少业界大牛，这才轮到唐宁。态度再不端正一点，巴结一点，怎么可能拿得下来？
唐宁偏还要打断她，说：“朱律师的话听过就算了，等会儿不用跟周董客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