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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Odyssey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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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的玩伴变得认不得了。他们认为他很奇怪,他也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觉得他们真的就好像生活在一个岛上,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哪怕这个岛很大很大。

    吴沁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最终,当他说出自己的打算,父母并不算太意外,他们一直都很懂他。

    汽车喇叭响了两声,是在催他。

    他转身回去坐好,装作望着窗外,避开母亲的目光,无声地落泪。他已经大到不合适再哭了,他知道。

    “你为什么深更半夜还在外边跑?”

    而且,所有这些案件都只能根据 1943 年中美双方签署的《处理在华美军人员刑事案件换文》中的规定,归美国军事法庭裁判,中国司法机关只能在裁判前向其询问进行之程度,以及在裁判之后抄录其判决的原文。

    她就是不想听见他说这句话。

    但是,那些信寄出去很久,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但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忘记。身边的同学们照旧念书,运动,社交,而他无法欢乐着他们的欢乐,享受着他们的享受。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冷眼旁观,就如同一个局外者。尽管他生在此地,说一口无可挑剔的英文,尽管伯克利是出了名的左派大学,Free speech movement 在当时的校园里已有萌芽。但他还是觉得身边人的所说所为,跟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不在一个时间轴上。当他的同学对世界时事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只想对他们说,你们连这个岛都没出过,你们根本不知道彼岸发生了什么。

    编辑告诉他,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本书,甚至认为会像三十年代的赛珍珠一样畅销一把。而且,他还这么年轻,也是个卖点。

    他理解父母的决定,此刻最稳妥的选择,就是离开。他们买了船票,先去香港,再去旧金山。走得匆忙,就像当初来的时候一样。

    他忽然想起吴沁,这时候的她应该有十五岁了。六年过去,不知变了多少。他觉得肯定认不得她了,也很怀疑她会不会还认得他。

    船上的归侨越来越多,绝大多数都是像他这样的年轻学生。夜里船舱闷热,只要天气晴朗,大家都喜欢睡在甲板上。远远近近,有人打乡谈聊天,或者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他望着星空倒是又想起那座面朝海滩与松林的房子来,以及房子里他的双亲。

    比如一名美军士兵雇车,车夫不懂英语,动作稍慢,士兵竟拔出军刀割掉车夫五根手指。还有车夫因为索取车资,被打美军士兵殴打致残。

    “我会回来的。”他向她保证。

    “我知道,”他点头,“我已经成年,可以一个人走。”

    但校长却答非所问,说唐延只是个孩子,只要他停止杂志上的连载,并且申明文章所写有误,对读者致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涉及任何惩罚,也不会对他的学业产生影响。

    他看着她说:“我回来了。”

    比如战后的上海,仅美军吉普车撞死撞伤中国人的事件就发生了一千两百多起。

    冬雨下了一夜又一天,外面又湿又冷,她却还在那里玩。

    两名便衣探员到学校来找他,把他带到一间办公室里,打开录音设备问他:“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你父母是不是共产党员?你们给中国寄去的邮包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你认不认识宝莉华莱士?”

    吴沁点点头,对他一笑,又伏案写字。

    “我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其中没有虚构的成分。”还未等父母说什么,唐延已经开口,平静而又坚决。

    船到码头,有一位鲍德温先生来接他,是父亲从前合伙人的儿子,已经混得如当地人一样。鲍德温为他联系了一个华侨团体,他将会跟着他们一起返回中国大陆。

    “为什么不回家?”他有些动气了,搞不懂她为什么是这种态度。他马上就要走了,去万里之外,远隔重洋。

    在书稿的后半部分,他写了父母与吴先生办的几宗案件。

    他知道父亲不是恶人,母亲知道,吴先生也知道。但有些事,众口铄金,恐怕永远都不能像那张门生帖一样,只需划一根火柴,便可灰飞烟灭。

    他不甘心,跑出弄堂,一路往学校那个方向找过去,总算在街心花园找到她。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旁边恰好有一辆公共汽车经过,车门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他简直认不得自己了,头发在华侨农场里剪得极短,个子又高了些,皮肤晒黑了,面孔与身型都有了男人的轮廓。

    听说这件事之后,他的父母当即到学校要求见校长,说的也是同样的一句话——怎么可以在监护人不到场的情况下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接受传讯?

    在海上漂了一个月之后,他们回到旧金山。

    早两年,他们总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他安慰吴沁,吴沁也安慰他。比如考坏了一门考试,弄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或者在外面玩得忘记时间回家,等到想起来,天都已经黑了。每到那种时候,他总是会对吴沁说,没有事的。而吴沁总是点头,哥哥说的对,一定没有事的。

    一阵沉默之后,母亲才开口:“从前有人对我说过,战争是过眼烟云,只有他写的东西才是永恒。”

    但等到第三期面世之后,事情开始变了。

    1956年的夏天,他上了从旧金山开往夏威夷的邮轮,到了那里之后,再搭船去新加坡。他旅费充足,却还是找了个随船的工作,一路打着工下了南洋。他给母亲拍去电报,母亲回电说,自己也曾在货轮上帮过厨,那时也是跟他一样的年纪。

    只是这一次,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他被停学了。

    新的建筑,新的街道,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在那个半岛上洋洋洒洒地铺张开来。

    唐延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我只有十六岁,你们没有权利在监护人不到场的情况下讯问我。”

    最初的两期印出来,一片好评。

    那段时间,他一直给吴沁写信,跟着母亲的邮包一起寄出去。

    直到有一天,母亲给他一个纸盒,他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最近的几封信根本就没有寄出。

    “早就放学了,你为什么躲在这里?”他埋怨。

    她也看着他,点头笑了,叫了声:“哥哥。”

    但当他揿响电铃,那道黑色的铁门打开,门后面已经长成少女的吴沁分明还是他心里的样子。

    比如他进了新学校,刚开始不太习惯,但他的成绩还是很好,就连最难的拉丁文都能考到优秀,这多亏了吴先生一直教他。

    他在一所私立中学读书,功课很多,又是第一次写这样的文章,写得很慢。但他不急,反正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在等待的同时,为回忆添上了越来越多的细节。

    吴先生自法院回来,身后还跟着陈佐鸣先生。两个人直接进了他家门,与他父母在书房里谈话。

    “那人写的什么?”他问。

    有句俗话,全世界都下雨,只漏了加州。分明就是三面环海的一个半岛,但旧金山却总是很干燥。但记忆里的上海却与此地截然相反,梅雨季会下绵绵一个月的雨,街道积起水来,底楼浴室的墙角只要几天不刷洗,就会长出霉迹,渐渐蔓延成瑰奇的图案。

    在那些信里,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常。

    “你是不是延安方面派来的?”

    唐延无语了,却也知道不是任性的时候,转身跑回去上了车。

    吴沁不说话,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看到她在哭,忽然就明白了。许多年以前,另一个哥哥也对她说过,你等我回来,但最后却没有回来。

    唐延一直记得那一夜。

    “我们得走了。”母亲对他说。

    那一年,他大学入学考试得了高分,尤其是写作部分,他给伯克利寄去申请,很快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只等次年中学毕业,便可进入文理学院学习。

    那一幅铁幕不会永远横亘在大洋上。

    “我这就要走了。”他开口。

    连载到此处,唐延受到了联邦调查局的传讯。

    或许用“回”这个字并不合适。时隔五年,他已经觉得这里很陌生了。

    母亲一笑,没有回答。

    但这一夜却不一样。

    那天晚上,母亲与他长谈。有些事,他似懂非懂,只记住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有一幅铁幕正在海面上方缓缓地落下,所有人都只能做出选择,这一边或者那一边。

    “为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母亲。别的孩子可能常被敷衍欺哄,但自他记事以来,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而后,又是 49 年解放军进入上海时军纪的整肃,城市里的新气象。

    “没有事的。”他对吴沁道。

    那是 1950 年的年底,他十二岁,吴沁九岁。

    那时的他,个子就像按不住似地蹿得比母亲还要高,却又长着一张小孩子的面孔,看起来有些滑稽。

    比如他们搬了新家,位置比从前偏僻一点,但是房子后面对着海和松林,每天夜里都能听着海浪的声音入眠,再听着海鸟的鸣叫声醒来。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他记得外面很冷,天黑得很早,屋檐上传来轻微的哔剥声,也许是开始落雪子了。

    但也有些时候,他与其他的孩子不同。他开始写一段回忆录,有关他们在上海的那五年时间,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出发,细细碎碎,什么都有。比如飞涨的物价,加油站门口汽车的长龙,排队买户口米的人群。

    就是这么不巧,他在此岸,吴沁在彼岸。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比如一个中学生只因穿着一条美军卡其裤,遭到美国宪兵的枪击。

    听母亲解释,他才知道是镇反开始了。父亲的一个旧相识被捕,恐怕要被判刑。而根据这人一贯的做派,一定会咬出其他人来,管它事情是真是假。而且,就算不是这个人,还有别的人。

    随后的那几年,他就像其他孩子那样长大,念书,运动,社交。城市变成更大,更繁荣,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出现。

    下了船之后,他向侨办申请原籍安置,又给吴先生写去一封信。等一连串手续走下来,回到上海,已经是那一年的深秋。侨办干部送他到毕勋路,这时已经改了名字,叫汾阳路,但那两座并立的小楼还在原处,院子里母亲种下的紫玉兰已经长到了二楼的窗口。

    她一震,还是像从前那样点头,对他一笑,又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临上船之前,他没能去学校。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天一亮就去敲十七号的门,但娘姨告诉他,吴沁已经上学去了。到了午后,汽车已经等在弄堂口,吴沁却迟迟没有回来。

    然后,父亲又道:“如果那一边也只想听到故事里的一部分,你怎么办?”

    汽车发动,沿着那条林荫小路开出去。他坐在后排位子上回头望,看到吴沁走出街心花园,站在上街沿,也正朝他这里看过来。

    起初,母亲告诉他,信需要通过香港的朋友转寄,所以路上的时间或许会比从前长一点。

    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收到上海来的回信。

    后来年纪渐长,他开始不大好意思带着吴沁玩儿,两人都有了各自的同学圈子,这个习惯却没变。一来一去,一问一答,两个人都不怕了。

    文章并不太长,不过薄薄一叠稿纸。但等到他全部誊写完毕,已经是 1954 年。

    就像十年前,刚刚上小学的他对包班女教师说:“No,thanks.”我不适合做这份作业。

    母亲只是说:“你知道你父亲没办法回去。”

    那一年的八月末,他在新加坡登上了一艘名叫芝莲嘉的荷兰邮轮,船上几乎都是归国的马来西亚华侨。起航之后,船继续往南,穿越赤道,先朝西走,经停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加里曼丹,再北上到菲律宾的棉兰和吕宋岛。

    听到这个消息,相熟的人家都表示羡慕,觉得父母教养有方,孩子前途无量。而他大概也是百无聊赖,得意忘形,把那一叠书稿寄给了纽约的一家杂志社。于他意料之外,他的中国故事真的发表了,分了五期刊载在那本杂志上。

    “你挣了多少美元?”

    那时,他和吴沁正在餐桌上做功课。两人同时抬头,眼看着书房的门关起来。隔着门,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回过头,见吴沁正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探寻。

    到了第二年,风向又变,事情不了了之。他只需要忘了这件事,就可以继续过从前那样的日子,念书,运动,社交,拿到毕业证书,去伯克利上大学。

    在南洋各大港口之间穿行了半个月之后,船在马尼拉停了最后一站,他在那里给旧金山寄去一封信报平安,而后直航广州。

    那时的他,已经知道父亲的过去。家里的事,母亲从来不瞒他,拿他当一个大人那样对待,问他的想法,也愿意接受他的意见。

    在天津,美军汽车肇事占全市此类案件的七成之多。驻津美军当局甚至规定,轧死一个中国人赔偿法币十万元,而轧死一头驴则需赔偿法币一百万元。

    比如一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被两个美军士兵强|奸,事后却还要经受警方和校方多次讯问,问题诸如——

    他顿了顿才答:“不管怎么说,我想看看那边的事。而且,我相信世界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

    比如他到上海的第一天,那个认错了他,叫他“哥哥”的女孩。还有那个雪天,女孩脱下棉鞋,送给乞讨孩子的那一幕。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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