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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是一起吃饭吧,”妈妈赶紧发出邀请,“要么你跟隽岚两个人出去吃也好。”

    “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算之前有过什么约定也都不作数了,这个道理你不懂?”她问他,有些佩服自己,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讲话。

    她这边还没想好开场白,妈妈已经等不及来找她了,也没敲门就进来了,好像又回到从前她还很小的时候。

    话说得这样生分,所有人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三个人站在地铁站里,身边人流如织,无论如何总不是个讲话的地方。隽岚无奈,只能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讲吧。”

    隽岚以为他要走,愈加尴尬,这一次是她糊涂,分手了还要他照顾她的家人,实在不妥当。

    直到菜摆了一桌子,每个人都尝过几筷子,又渐渐冷掉,然后水果也切好了送上来。

    别人分了手或许会把联系人删掉,号码加进黑名单,隽岚自以为没那么幼稚,不会做这种傻事。于是便遭了报应,此刻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叶嘉予。

    她有些吃惊,他竟然又提起来。

    看着那枚戒指,隽岚突然想,他还是太骄傲,不愿意跪下来。这个念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暗暗自问,章隽岚,你在想什么?想他跪下来求婚?如果跪下来,你就会答应吗?

    一片混乱中就说了再见,隽岚送爸妈进了地铁闸机,回头再看,郁亦铭也已经走了。

    隽岚知道她是赌气,回答:“酒店的帐单我还付得出,你们尽管安心住着。再说了,这几天让我上哪儿去买回上海的机票?”

    “啊?这样啊……”妈妈十分意外,表情复杂,顿了顿才说,“隽岚和她男朋友都在此地工作,就快结婚了,这一次请我跟她爸爸来旅游的,有机会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时间已经不早,她还得赶着回去上班,顺路把爸妈送到中环地铁站,买了地图、手机卡和八达通,临走又是千叮万嘱。

    妈妈却看看表,问她:“嘉予怎么不过来?又要加班?”

    大厦门口刚好有辆出租车在下客,她顾不上其他,赶紧跑出去拦下来。好在路途不远,街上也不堵,不过十来分钟,她就到了叶嘉予说的那间酒店。爸妈住在11层一间很好的套房里,房间宽敞,看正海景,不用问就知道又叫叶家人破费了。

    妈妈搞不懂状况,追着他问:“唉,你是不是又不说好话?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隽岚没怎么注意听,反正想都想得出来,就是那一些吧。这一天,大概注定了是要不欢而散的,所有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妈妈,我跟叶嘉予……”她心里造好了句子。

    “都说了跟别人没关系了!……”隽岚声音也响起来。

    隽岚伸手叫买单,叶嘉予拦住她道:“签单就好,记在房费上。”

    “隽岚,……”叶嘉予在电话那一边说话,乍一听,声音有些沙哑。

    那一顿饭吃得无比郁闷,草草结束之后,三个人打车回酒店。

    妈妈也咦了一声,对郁亦铭道:“小郁对不对?从前住在楼下的,怎么是你啊?”

    “是啊,我还有点事,”他一开始很配合,转过脸来又拆她的台,“是什么事来着?”

    “我们说好一起去塘厦过年的。”他回答。

    “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她这样说道,心里却在想,已经分手了还要男方请客旅游,这件事足够她羞愧致死。

    “隽岚,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他这样对她说。

    妈妈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继续控诉:“这么久了,我怎么记得!亏他想得出来,塞在那把破吉他的套子里,还好那个时候我怕你分心先锁起来了,后来你上大学说要带去,我想先拿出来擦擦干净才看见的。你说做人怎么可以这样?自己考上名校了,就不管别人的前途!哼,还好还好,我看他现在也没有飞黄腾达嘛,还不是跟你一样?……”

    隽岚不知怎么回答,心想也是时候老实交待了。

    吵架免不了就是这样,谁都不让谁把话说完,爸爸进来劝架,劝了两句,也盯着隽岚问怎么回事。

    她点头说谢谢,心里却在想,人生有所失必有所得,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隽岚,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嘉予到底怎么回事?”妈妈问她,酒店的洗手间到处都是镜子,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在哪里高就?”妈妈又问,许久不见,这个问题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暂时把隽岚的事情都忘记了。

    傍晚,爸妈打电话说在楼下麦当劳等她吃晚饭。她赶紧收拾东西下去,临走朝郁亦铭坐的位子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他。

    隽岚从没意识到竟有这样的血海深仇,正要回嘴,又突然停下来,问:“你说他从前写了什么给我?”

    从车上下来,妈妈又对叶嘉予说:“章隽岚这个小孩子,是我们从小宠到大的,很多时候任性的不像话。独生子女都是这样,以后你们在一起,你也要让让她,如果有什么她做错了,看在我们面子上多包涵吧。”

    进了房间,隽岚去洗手间,隔着房门,就听到妈妈在外面跟她爸爸说话,前文没听清楚,只歪到一句:“……这就叫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妈妈又看他们一眼,仿佛猜到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能算巧的出奇,这个地铁入口就在他们公司楼下,跟大厦地下层是通的。午休时间,进进出出的人有不少是在楼上上班的职员。

    怎么又想到郁亦铭,她骂自己,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去跟爸妈解释她跟叶嘉予的事情。要怎么说才合适?她完全没有头绪。

    隽岚闻声也是一惊,包括这一次,她爸妈总共也就来过两次香港,上一次还是九几年,在此地怎么还会有熟人呢?她回头一看,竟是郁亦铭。

    这番话其实无可厚非,一般的妈妈们都会讲,既是客套,又是拉家常,顺带便显摆一下自己孩子又有出息又孝顺。但在此时的情境之下,隽岚听了却格外的不是滋味,赶紧抢在前面说:“郁亦铭还有事,马上要走的。”

    她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今天谢谢你去机场接我爸妈,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他听她说完,静静站在那里,很久才又来牵她的手,把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是那枚Graff的指环,几天不见,愈加觉得钻石硕大,闪着冷光。

    叶嘉予同她爸妈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讲话,一看见她进来,就站起身。

    她心里又有些安慰,这一次,他总算没有借着她的父母,叫她骑虎难下。

    经过中午这顿饭,妈妈对旅游买东西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一个劲儿盯着隽岚,问她跟叶嘉予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又要教训她,叶嘉予抢在前面开口对她说:“那我晚一点给你打电话。”才算是为她解围了。

    她又把手抽出来,反问他:“你这算什么?借我爸妈逼我?”

    妈妈却好像早有结论,认准了就是郁亦铭捣鬼,说着说着把旧帐也翻出来了:“从前高中里也是这样,他自己出国了,也不管你马上要升高三,要参加高考,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还写英文,欺负我们看不懂是不是?你妈妈我再怎么样也是带毕业班的英文老师!现在你要结婚了又是这样!你知道他们那一家都是什么人?有一个像过日子的样子吗?!”

    爸爸难得有拽文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当即唱了一诺,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妈妈也不笨,多少猜到了一点。隽岚只能作罢,等菜上来了,就低头吃饭。

    她借口晚上还要加班,要先走,妈妈却还想继续吵下半场,一副不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决不罢休的架势。隽岚也觉得冤枉,有些事却还是没办法说出来,比如WESCO,比如那个悄悄来又悄悄走的小生命,要是说出来,眼前这两个人一定比她更难过,她看不得他们难过,只能把这个无故悔婚的黑锅继续背下去了。

    刚才那个电话很可能就是他们打来的,她在开会没接,他们只好再去找叶嘉予。她暗暗骂自己没用,分手解约的事情直到现在还没跟爸妈说过,现在两老千里迢迢跑来香港,还要从叶嘉予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真是火上浇油了。

    “隽岚,”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这一次自然多了,顿了顿才告诉她,“你爸爸妈妈已经到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接起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找她。

    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很容易的。她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意,自己也知道不对,如果已经全然了断,应该不会这么想。

    正要讲出来,妈妈却打断她道:“回酒店再说吧。”

    然后,又想到郁亦铭。她突然发觉,叶嘉予那边的事情还算是简单的,郁亦铭才真叫是一脑门子官司,他们之间究竟算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意思?自己又准备怎么办?她竟毫无头绪,只能甩甩头干脆不想,一股脑扎进工作里,一直苦干到下班。

    隽岚知道他是有话要讲,也不作声,随他出去了,待房门关上,便把手抽了出来。

    “我跟嘉予分手,跟别人没有关系。”她倒是冷静下来,趁机把话说出来了。

    见硬的不行,妈妈就来软的,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跟嘉予这个样子,我们在这里也不好意思,明天就回上海吧。”

    到了楼下,隽岚问爸妈都去了那些地方。爸爸拿出相机给她看照片,也就是中环附近,维多利亚公园和紫荆广场。她猜到他们还惦记着她跟叶嘉予的事情,游览的兴致也不高,心里不禁有些内疚。而且,吃麦当劳也太不像样,她把他们带到楼上一间中餐馆,一边点菜,一边说:“后天就放假了,我带你们去玩。”

    上海还是隆冬,在那里应季的打扮到了这里就嫌太厚了,他想的很周到。

    “什么?!分手?”妈妈一听就急了,“章隽岚,你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真是为了那个郁亦铭,……”

    “你爸妈也不希望我们分开。”他拨弄着她的手指,低声说下去。

    隽岚在厕所里听着,莫名就猜到他们在说郁亦铭,不禁心情复杂。郁亦铭从来就跟她的家人不对味,他跟叶嘉予不同,无论如何都不是个老少咸宜、人见人爱的主。

    他笑着回答:“我跟章隽岚是同事。”

    爸妈?我爸妈?他们来做什么?!隽岚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才想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就在他们订婚的那一天,叶太邀请他们来香港玩两天,然后再去塘厦过年。当时她有孕,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情,竟然忘了个精光!

    午休开始,她还坐在位子上工作,很迟才下去吃饭。刚出电梯,手机又振起来。她拿出来看,这回不是陌生号码,却看得她一惊。

    到了公司,她坐在自己位子上发呆。

    “你怎么了?”她问,第一反应竟是他出了什么事。

    先是想到叶嘉予,那枚戒指,他竟还带在身上。重新开始?他真的这样想吗?她还清楚的记得薛璐说过的那番话,叶嘉予对她并非没有感情,也希望她回去。既然是这样,究竟要不要回头,就全看她自己了。

    此时已经是两月中旬了,农历新年就在眼前,旧城沿街摆起花市,桃花红艳。春节未至,香港却已经热起来。如果是艳阳天,街上走着的人都是初夏的打扮,即使天气不好,也只用加一件薄外套。

    “妈妈……”她一时鼓足勇气,正准备实话实说,却又被打断了。

    叶嘉予看看隽岚,好像在等她表态。

    走廊里很静,他又叫她的名字:“隽岚……”

    妈妈不想等到晚上,还想再问,却听背后有人喊:“章隽岚妈妈。”

    “是啊,就是我。”郁亦铭点头。

    为了不驳了她爸妈的面子,四个人终于还是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席间的气氛却全然不是从前其乐融融的样子了,几乎全都是爸爸妈妈撑着场面在讲话,一会儿说上海正月里的天气冷,没想到香港这么热,一会儿又说今天这条鱼做的特别新鲜,嘉予你一定多吃点。

    虽然过年只有三天公众假期,节日气氛却还是有的,最后几天上班已是人心懒散。只有隽岚例外,既不准备回家,也没有什么出游的安排,尚可以安心工作。

    “今天中午你一进门,我看见你手上戒指也没戴,就知道有事,”妈妈好像突然变身侦探,一点点蛛丝马迹分析下来,“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姓郁的小子?”

    他们回程的票子原本定在下周,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座位最紧张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改签。这个道理妈妈也知道,只好作罢。

    但接下去的事情却跟她想的不一样,妈妈开口教训她:“这几天嘉予没空陪你,也是因为工作忙,你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闹这么大的脾气?!我们这一趟来,订机票酒店还不是他在操心,今天还请了假来接机。”

    “不就是那个项目,Johnson说要找我们谈话。”隽岚瞪他,还好她有些急智。

    “做什么?”她问。

    隽岚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无奈,他们都希望她和叶嘉予在一起,也是她不好,没有趁早跟他们说清楚。

    她一头雾水,茫茫然看向叶嘉予。他避开她的目光,过来拉她的手,又对她爸妈道:“我在下面中餐馆定了位子,我跟隽岚先去点菜,你们歇一歇,换件衣服,再下来也不迟。”

    吃完饭,一行人离开酒店。叶嘉予开车送他们到中环,便说还有事要先走。

    会后,Johnson过来表扬她,说:“July,从前你是用功,这段时间是用心,你看,成绩到底不一样。”

    农历二十九,上午开会,是她主持,站在数十个人前面讲话。这一次,她根本没有特别准备,却是游刃有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了窍,悟到了所谓“胜任力”的真谛。讲到一半,手机振起来,她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随手就按掉了。若是放在从前,她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慌慌张张的,如今却突然变得沉着了。至于原因,竟然不明,可能慌慌张张也是需要兴致的。而经过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章隽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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