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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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冉坐起身,朝他伸出手,语气疏离:“我已经平安到家,你把钥匙还给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保姆是个做惯了粗活的四十岁妇女,每次她帮何冉擦澡时,那粗粝的指腹所带来的不适感,总会令何冉回想起萧寒的半截断指。

    杨文萍和何劲这几日都不在广州,据杨文萍所说,她嘱咐了韩屿来接何冉出院。

    他不屑地哼一声,又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我早就说过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你还不信,跟我在一起多好。”

    韩屿甩了甩手上的一串钥匙,说:“你妈给的。”

    正如于珍所说,深夜的医院是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夜不能寐时,何冉睁大双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听见门外手推床渐行渐远的声音,一直到长长的走廊尽头仍旧传来回音。那凄厉的声音就像地狱打开了大门,百鬼在招魂,不绝于耳。

    韩屿勾起嘴角,语调轻佻,“不用遮,也没什么可看的。”

    何冉闭着嘴不说话,无意与他起争执。

    韩屿垂下眼睛,一动不动,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

    然而中断了腰穿后,双腿的麻木现象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日夜开始颠倒,白天她受药物作用而昏昏欲睡,到了晚间,却又因为骨骼的阵痛而格外清醒。

    我已化成无语的鸟儿振翅疾飞……

    韩屿歪歪扭扭地靠在她的床边,笑得很痞。他喝酒上脸,眼神涣散,两颊红得反光。

    曾经是枕边人,如今却在天涯各两端,唯有叹息。

    “我跟他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何冉避开他的手,面色如霜,“你只需要记住,我跟你没可能。”

    我不在那里,也未沉睡。

    韩屿忍不住落井下石,“当初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不是卢京白,现在他还不是照样做了逃兵?”

    韩屿悠然自得地坐下来,歪头打量她:“听说你跟那个男的分手了?”

    何冉足足在医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始终没见到他出现。最后她不得不拄着拐杖,自己拦了一辆的士坐回去了。

    我是温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闪烁着微光。

    何冉面无表情,不作回应。

    出院那天正是二月的末尾,天气渐渐回温。

    何冉犹豫了很久才翻开来看,书页里夹着一张自制的书签,散发出淡淡的余香。书签上保留着娟秀雅致的字迹,记录的是书里非常有名的一段诗。

    空气里飘散着的细细雨丝,以及枝头冒出来的绿芽,无不昭示着早春的到来。

    何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走光了。她不动声色地将睡衣往上拎了拎,抚平褶皱。

    多日的失眠在接触到家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时,终于得到了弥补,何冉整张脸埋进被子里,满足的一觉从午后直睡到黄昏。

    看清来人后,她即刻皱起眉毛,“你怎么进来的?”

    令何冉感到意外的是,于珍居然留了一本书给她,是她最爱的《恩宠与勇气》。

    那人最后在自己床前停下来,何冉不得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翻过身。

    那是她帮于珍画的肖像,画纸对折的地方,夹着一撮用红绳系着的发丝。

    从何冉嘴边泛起的笑,带着浓浓的苦涩味道,原来每一个女孩子心里都有同样的念想——

    何冉缓慢地将书本合上,想起那个躲在夜里独自哭泣的女孩,心里掠过一阵悲凉。

    在那之后,何冉又搬回了单人病房。没有聚,就没有散,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短暂的离合。

    你在晨曦的寂静中醒来,

    也许那天于珍梦到的黑白无常并不只是假象,两天后的晚上,她在一场睡梦中永久的离去。因反复高烧不退而导致的器官衰竭,医生们也无力回天。

    这里是个会使人意志崩溃的地方,没有人愿意久留。第二日,何冉申请回家休息几天,医生同意了。

    千百年后,即使她们的骨灰已随大江东去,湮灭在风尘中,但这细细的发丝却仍旧坚韧长存,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情义。

    我不在那里……

    先是圆圆,然后到于珍,谁知道下一个躺在上面的人会不会就是她呢?即使不愿意承认,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走来,时而虚浮,时而沉重,像是喝醉的人。

    腰穿治疗仍在进行中,何冉下肢麻木的现象也趋于严重。她担心长久这样下去,双腿会一步步走向瘫痪。病患在化疗中表现出的后遗是因人而异的,医生也无法给出准确判断。何冉不愿意铤而走险,更何况要以自己的双腿做赌注,她不得不中途喊停。

    何冉没有立马说好,而是伸手接过,打开来看。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是麦田上的阳光,

    翌日,于珍的母亲来病房收拾她的遗物。

    杨文萍每天会来看她一次,何劲也会偶尔出现。何冉行动不便,他们请了专人保姆来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韩屿气极反笑,穿着皮鞋的双脚直接蹬上她的床单,冲着她耀武扬威:“我今天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是温和的秋雨。

    我是呼啸的狂风,

    每每这个时候,何冉的心情总是格外凄冷。

    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景象,也令人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昏昏沉沉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不知是谁回来了,她闭着眼睛不想动。

    我是雪上闪耀的钻石。

    韩屿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醉酒使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何冉,你太不知好歹了。”

    何冉不动声色地扭过头,“你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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