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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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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幼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她的视线之内,径直向她所在蹒跚而来,可却没走几步便狠狠地摔了一跤。

    霍塘却出声打断他,“你这一胎是双生女儿。”这话却是对秦一说的。

    “霍塘。”

    霍塘神态渐渐松软,终于抿唇点了点头,乖乖地由婢女带了下去。

    秦一一时哑然,转头看向齐凛。

    “你可有名字?”秦一忽而问道。

    须臾,她步上前来,突然伸手,不顾礼教地触上秦一浑圆高隆的腹部,在腹脐周遭轻触几下,又径直拉开秦一的袖口,将手指搭上她光裸的右腕。

    然而秦一却回首招来厅外数名婢女,吩咐道:“将这位霍姑娘带去偏院好生安置了,未得我令,谁都不许陪她出府一步。”

    然后秦一看见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年龄估摸不过十六、七,模样姣好,此时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怀存嚣之时他人在边军,竟不知女子有孕会是这般艰辛,而她今次又是令他如此担心——连郎中来诊脉时都说,叶夫人此胎孕象略奇,才不过七个月,腹部便如寻常女子将要临盆时一般大。

    起初霍塘不肯,拼命挣扎着,眼神粘在齐凛身上不放,神态焦急得像要哭出来了一般。

    秦一只觉好笑,道:“嚣儿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成天嚷嚷着要妹妹。倘是此番给他生了个弟弟,只怕会被他欺负死。”

    她摇头,“不知是叫什么山,老师未曾告诉过我。”

    秦一眼中却立时了然,微微笑道:“你自幼便与老师在一直住在山上,在下山之前从未见过旁人。老师教你什么,你才会什么。是否如此?”

    齐凛一见秦一,活像是苦难之人终于看见了救星一般,上前匆匆施礼道:“叶夫人。我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一个天大的麻烦,还望夫人千万帮忙。”

    秦一未作声,觉出右腕被她触碰的地方微微灼热,再触上她净如晴空般的眼眸,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问:“你会的,是医术?”

    她开了口,声音竟极清明,彷如清泉般悦耳动听。

    霍塘闻之,竟有些欣然地靠近他两步,欲随他离去。

    “胡说八道!”

    齐凛则像石人一般伫立不动。

    岂料秦一当日的这一句玩笑话,竟会一语成谶。

    齐凛在一旁看得愕然,忙以袖掩目,口中更是连连道:“夫人莫要怪她,她是个傻子,什么礼数都不懂……”

    她从始至终都静悄悄地站在原处,并未对齐凛这明显嫌恶她的态度有所不怿,反而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身上一瞬。

    “你的老师现在何处?为何你不去找他?”

    他圆嘟嘟的小脸从褥中探出来,双眼笑得弯弯,而两只小手更是放肆地摸上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嘴一开一合地乱叫:“妹妹!妹妹!”

    “这个女人,”齐凛连头都不愿回,仅用手指指身后,微微咬牙道:“还请夫人留在叶府。”

    婢女们知意,便上前来将霍塘搀住往外走。

    孩子吮着手指,眨巴了一下眼睛,又试图去摸娘亲的腹部,发现不成之后便不再嘟囔,转而聚精会神地开始挣脱叶增的钳控,拼了力地想要从他掌中脱身出去。未几闹了一身大汗,却是寸功未成,他登时便将小身板绷得硬邦邦的,动也不动地赖在椅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名字是老师给取的。”

    近处有几个婢女持扇侍立,皆不敢出声打扰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她。

    秦一没有即刻答应,只是转目打量起这个年轻女子。

    “你除了老师,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随老师下山入城,可是却迷了路,再也找不到老师了。”她抬手指向齐凛,“然后我便看见他了……城里那么多人,只有他肯给我吃的。”

    霍塘轻轻颔首。

    “那她为何会被你带回毕止?”

    人至前厅,便见齐凛站在正当间,容貌身量一如往昔,唯神色透着一丝狼狈不安,竟与从前不像是同一个人。

    齐凛的神色愈见无奈,苦笑道:“夫人不知,她是我从唐国启程的那天早晨遇见的。当时她一个人缩在街角动也不动,我以为她是行乞之人,便施舍了她一点吃食,谁知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一直跟着我不放了。我曾以为她是图钱,便拿出十个金铢给她,想叫她不要再跟着我,岂料她竟问我那是什么——夫人可见过如此奇怪的人?自唐都南淮到毕止的这一路上,她都从未离开我身侧十步之外,不论我是斥骂她、恐吓她、无视她抑或是欺侮她,她都不肯离去。我没有法子,只好管她吃喝住宿,将她一路带回毕止。”

    秦一任孩子胡闹,目光却探向不远处的男人身影,不禁无奈轻笑,“我还当是乳娘今日抱病,才叫他能自己闯入花苑之中。原来是你带进来的。”

    叶增毫不避讳周遭婢女,探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良久未言。

    末了秦一上前,轻声抚慰她道:“叶府的吃食,要比他在路上给你的那些美味多了。这里不仅有吃食,还有你平生未曾见过的华美衣物,以及只有淳国才会出产的珍贵药材。”待见霍塘抗拒的神色不那么坚定,她便瞥一眼齐凛,又道:“至于他,你也不必担忧再也见不到。只要他得空,便会常来这里看望你的。”

    齐凛抬起头,神色微微有些僵,略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是时秦一本在歇息,但下人回报得急,她亦不好推诿不见,只得勉为其难地披衣而出,想看看究竟是何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叫一向处惊不变的齐凛都如此为难。

    自年初叶增从北疆拥功归京、被除淳国马步军大都统后,举朝皆知淳王此举意味着什么;而鄂伦部答应供给淳国的北陆战马自缔盟之日以来已陆续运来了近两万匹,这两万匹战马已被叶增尽数送往南面五大边营,并派专吏统管驯养诸事,将来一旦发兵,这些战马每一匹都将以最剽悍的姿态出现在战场之上。

    说到这里他轻揉额角,面色有些痛苦,“夫人可以想见我这一个月来都是如何度过的。眼下既回了毕止,我需入宫面谒王上复命,断不能再让这个傻女人纠缠我不放——还请夫人帮忙,让她暂且留在叶府,但等我想出处置她的办法,再来接她。”

    齐凛闻之怒不可言,俊逸的面庞微微扭曲。犹豫了一下,他又咬牙决意,面向秦一请罪:“此女言语不堪,冲撞夫人之处还望夫人莫要介怀。今日是我冒犯了,我这就将她带走。”

    “我看却不然。王上与王后之间的事情,绝非旁人所能帮得了的。至于齐凛,”秦一忍不住微笑,“他自诩阅女无数,可将来亦难保不会栽在哪个女子手中。世间诸事本就难测,更何况是这情之一字?”

    “罢了。”秦一见他不言,便又轻叹:“你甫回毕止,不入宫去复命,却久滞叶府之中,倘叫王上得知,亦非好事。”

    “娘,娘!”他扒在藤椅边上叫道,意欲引起她的注意。几番未果之后,他黑亮的眼仁儿一转,便开始手脚并用地抓着椅腿儿向上爬,重重努力之后,终于得偿所愿,一头栽进那柔软的团花丝褥之中。

    “谢夫人帮忙。”齐凛再度俯身作大礼,长长舒气,这时方有一滴汗珠自他额头滚落。

    秦一止住他的大礼,挪步进去,心中亦有些好奇起来,“请说。”

    她又摇摇头,神色有些茫然,“亲人是什么?”

    “她是何人?与你又有何干系?”秦一睹他此刻神色,不由更加好奇。

    “我不会说谎。”霍塘的目光依旧澄澈,抿抿唇,出言更是大胆:“不信,我可以帮你接生,到时便知你生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齐凛久久地沉默。

    果不其然,那个幼小的身影在地上滚了半圈后又哼哧哼哧地自己爬了起来,步子虽仍蹒跚踉跄,可却没过多时便挪到了她的藤椅旁。

    秦一却不理会他,只是微笑又问:“如何?”

    “我不知她是何人,亦与她毫无干系。”

    霍塘有些赧然,又忙点了点头。

    齐凛神色依旧无奈,叹道:“不瞒夫人,我一开始以为她是装傻,后来才发现她是真傻。”

    提到齐凛,叶增不禁摇了摇头,“王上近来越发沉毅寡言,想来一半是因举兵南伐诸事,另一半则是因王后。倘若齐凛人在毕止,或许还能劝慰王上一二,他看男女之事向来明彻,胸中亦不乏奇谋善策。”

    如今孟守文所唯一要等的,无非便是齐凛出使宛州三国的结果。

    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并未能持续下去,伴随着不远处传来的孩童嘻笑声,秦一悠悠转醒,蹙眉睁眼。

    婢女们倒抽一口气,纷纷上前,意欲将孩子扶抱过来,谁知却为秦一出言制止:“他自己会走。谁都不许碰他。”

    这冷不丁的一句令她小小一惊,继而她略懵懂地转眼看过来,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模样倒有些傻乎乎的。

    “你说的山,是什么山?”

    而他在入城的当天,竟顾不得先入宫去谒见王上,便急匆匆又毫不避嫌地前来叶府、求见秦一,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叶夫人帮忙。

    时入六月,叶府花苑池间莲荷正盛,翠柳枝下轻风习凉,池水波光粼粼,偶有锦鲤甩尾,溅起点滴水花。

    叶增走近,挨着她身边坐下,将犹在乱摸娘亲腹部的儿子一把提过来,按住他不叫他再滚动,道:“你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便张口乱叫。”

    秦一淡淡望他,“你也以为这个女人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不是么?”她微触腹部,又道:“或许我这一胎果真便是双生女儿,不是么?”

    “自南淮至毕止的一路上,你不见得真的没有机会抛弃她,可你却没有这样做。而毕止城中亦未必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可你却一定要将她送至叶府来。若非是你揣度她将来或许真的可为利用,你又何必会惹这麻烦?”秦一挪步坐下,许是因孕中疲惫,她言语之间亦露出少见的责备之意来:“你出身大富之家,商人重利自然无可厚非,但她是人而非物件,你的算计之心未免过甚。”

    八月初,齐凛自宛州出使归京。而这个往日里神清俊朗、睿智善辩的年轻男子,今次竟是狼狈至极地回到毕止的。

    而这个叫霍塘的少女似乎连傻是何意都不明白,此时听见他这话,亦没有什么反应。

    齐凛霍然抬眼,满面不情愿。

    少女的目光干净透澈,仿佛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转而视向秦一因有孕而变得丰腴的体态。

    “那么,你都会些什么?”

    秦一收手拢袖,却道:“纵是毕止最有名的医者,也不可能诊得出女子有孕是男是女——你倒要让我如何信你?”

    说罢,他躬身长揖,久未抬头,闷声道:“还请夫人帮忙。”

    秦一见他一直沉默,心知他在想些什么,便握住他搁在她腹上的手,轻声道:“你放心。生嚣儿之时你不在身边,我不是一样无碍?何况王上举兵之日尚且未定,你未必不能陪在我身边。依我看来,王上必然要等到齐凛回京之后,才会决定究竟何时出兵。”

    宽长的藤椅上铺了丝枕丝褥,秦一倚在上面小寐,面色恬然安宁,高隆的腹部随着她的呼吸而上下轻微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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