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荐阅读:赣第德曼殊斐尔小说集涡堤孩永井荷风异国放浪记夏目漱石浮世与病榻日本侘寂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意气”的构造西方文学史十二讲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贪玩中文网 www.tanwanzw.com,最快更新金色夜叉最新章节!

    这个村子虽然只有十二户人家,但温泉却有五处之多,旅馆也有五家。名叫清琴楼的这家旅馆,南临蜿蜒曲折的笤江,从楼上向下望去,水波荡漾,清澈见底。举目远望,可以看到西面的富士山和喜十六的翠峦叠嶂,清风满袖,让人心旷神怡。古井瀑布像是一条白色的缎带,从几十丈的悬崖绝壁上垂挂下来,向着袖之泽的方向流去。东北面群山重叠,仿佛一面美玉的玉帘,遮住了炎炎夏日的灼烤。放眼四望,既有丘壑的奇观,又不乏林泉的幽美,真是仿若仙境,让人大饱眼福。

    贯一看着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刚才险途中那些峭壁激流所带来的不快和恐惧,也在这美景中烟消云散。他不禁在心里感慨,这真是值得一来的胜地,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虽说高山巍峨,无非是泥土的堆积,河川秀美,无非是稍纵即逝的流水,我这前半生,就像是被禁锢在牢笼里一般,为什么不能让这泥土和流水,来医治我一身的顽疾呢?要说我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么首先让我觉得后悔的,便是我的愚笨。看啊,这苍翠的树林,这飘飞的云彩,这秀美的群峰,这涓涓的溪流,这高耸的崖壁,这徐徐的清风,这明媚的日光,这天空的颜色,还有这清脆的鸡鸣,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尘世之物。置身于这样的美景中,让我忘记了自身的悲哀,忘却了昔日的忧愁,那一直敲打着我心房的痛苦、辛劳,都在这里沉淀。只觉得身子像那云朵一般轻盈,心如止水,只愿就这样了却一生。

    在这里,没有爱情,亦没有怨恨,没有金钱,亦没有权势,没有名誉,亦没有野心,没有荣耀,亦没有堕落,没有竞争,亦没有执着,没有得意,亦没有失望。有的只是纯然无污、身心清静,这不就是埋葬我的身心,让我长眠的理想之地吗?

    过去并没有机会经常游览山水的贯一,在这里尽情领略山之灵动、水之秀美。清琴楼的女仆把他领到二楼的房间,他却不急着进门,而是倚在走廊的栏杆上,远眺着壮美的瀑布,仿佛一个走失的孩童,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眼前的翠绿渐渐暗了下来,远近的水声更显清幽,暮色渐晚,山风习习,沁人心脾。贯一这才回过神来,想先去泡个温泉,便悠哉地回到房间来。忽然,一样东西映入眼帘,让他不由得心头一惊。

    原来,他准备把皮包放在壁龛上,却猛然发现花瓶里插着一朵娇艳的山百合。这枝百合花的花茎略微向前倾斜着,仿佛在迎接似的望着他。

    贯一瞬间呆住了。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百合花。这朵百合就像是阿宫的化身一般,在这里等着他。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刚才所经过的地方,看到的景色,和梦中的场景一一吻合。而在这里,又见到了梦境之中给自己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百合花。虽然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可梦境和现实,却出乎意料地重合在一起,仿佛是冥冥中安排好了一样,其中一定有某种深切的因缘,这怎能不令人吃惊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让人不可思议,难道这其中真的暗藏着什么不可预料的天意?他不禁在心里疑惑起来。

    他终于挨近了这朵百合花,仔细地端详起来。这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显得玉洁冰清,芬芳四溢,叶子上含着露水,鲜嫩欲滴,显然是今天一早采摘下来的。

    贯一好不容易觉得心情愉快起来,看到了百合花,又不由得心里一寒。他在花前一手托着重重的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愁思之中。

    “您请去沐浴吧。”

    贯一听到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女仆。

    “好的。对了,姐姐,可以把这朵花拿出去吗?”

    “是。是这朵百合花吗?您不喜欢百合吗?”

    “不是,它的香味太强烈了,我觉得头疼。”

    “原来是这样。那我马上把它拿走。这是唯一一朵早开的百合,因为很难得,所以我把它采来,就顺手插在了这里。”

    “嗯,确实是先开的花。”

    “是啊,按理来说,下个月才到百合的花季。这朵花,恐怕是忘了季节了。”

    “嗯,开得太早了。”

    “请您先入浴吧。”

    贯一走进温泉浴室,看到已有一位客人在里面了。因为还没点灯,浴室里的光线微暗,浴池里弥漫着水雾。那位客人察觉到有人进来,有些慌忙地站了起来。贯一一进入浴池,他便马上从浴池里出来,走到一个擦澡的角落,背对着贯一,只能看到一个白白的背影。

    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子瘦弱,个子不高。虽然他时不时地左右张望,可要想看清他的脸,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起来,他和自己不过是素不相识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仿佛怕被人认出来一样,总是躲避着贯一的视线。他身材细弱,看样子并非这一带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何这样遮遮掩掩?这些疑问牵动着贯一的心。

    待贯一泡好澡起身走出浴池,一直在焦灼等待的那个男人才重新回到浴池里,但仍旧是背对着贯一,只听到他沐浴时那萧索的水流声。

    他面无血色,身体瘦弱,无论是从他的行为举止,还是从他那畏惧的神情来看,总觉得这个人和常人有些许不同。看他的样子,或许是个精神病人,这样一想,他那怪异的举止也就不足为奇了。现在的季节才刚进入初夏,天气尚冷,到这样荒凉寂寥的深山来洗温泉的客人,多半也是为了用温泉水疗养的病人。贯一想到那个男人不过是个来养病的人,也就疑云顿消,不再放在心上。正在这时,那个男人洗好了澡,换上旅馆准备的浴衣,回房去了。

    夜幕降临,溪涧里的水流声越来越急,更增添了几分寒意。或许因为人手不够,到现在还没有拿灯来。浴室里温泉的水雾缭绕,贯一独自蹲在阴暗的角落,也觉得有些瘆人。于是,他出了浴室回到房间。壁龛上的百合花已被拿走了,房间里灯火明亮,膳席已备好,膳桌边上还生起了手炉,茶器食具也都摆放妥当。看到这样的情景,贯一觉得一天的舟车劳累顿时烟消云散。

    贯一从衣架上拿起一件棉袍披在身上。傍晚寒气渐浓,手炉里的火光让人倍感温暖。贯一用炉火点了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感受着天地之寂寥,流水之音韵,树梢上拂过的风声,溪涧淌动的水流声,除此便万籁俱寂,仿佛回到了太古时代。

    忽然,从长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另一位女仆端着晚膳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旅馆的主人。

    “今天承蒙您下榻我们旅馆,真是太感谢了!一路上舟车劳顿一定非常辛苦吧?刚才您还特别把茶饭钱先赐给了我们,真是让我们感到惶恐万分,实在太感谢您了!请允许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

    “有一点还希望您多见谅。正如您所看到的,小店拿不出什么可口的饭菜来招待您,真的太抱歉了!您也知道,现在时节尚早,再加上地处偏远,所以客人稀少,因而事先没做什么准备。不过您请放心,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但这一两日之内,我们一定给您备出可口的饭菜。今日和明日,还请您先将就一下。希望您能在这儿多住上几日。————哎,还不快去给老爷盛上热酱汤!”

    主人小心翼翼地告辞后,贯一便开始用膳。盘子和碗里全是鸡蛋做成的菜肴。所谓的什么菜也没有,便指的是这个了。

    “现在这里住着几位客人呢?”

    “除了您之外,还有一位客人。”

    “还有一位?是单身的客人吗?”

    “是的。”

    “刚才在沐浴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男客。”

    “确如您所说的。”

    “他是一位病人吧?”

    “呃,或许不是这样的人。”

    “真的吗?难道他没有什么病?”

    “应该是没有的。”

    “看起来像个病人的样子,难道不是吗?”

    “老爷,您是一位大夫吗?”

    贯一忍不住笑得喷出饭来。

    “哈哈,你说得太好了。我虽然不是医生,但那位客人看起来,总觉得是一副病人的样子,所以才会那样想。他已经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了吗?”

    “不是的,他是昨天才到的。”

    “昨天来的?是东京来的吗?”

    “是的,从日本桥来的。”

    “那么,他是一位商人?”

    “这点我不太清楚。”

    “那么,他同你们亲切地交谈过吗?”

    “那倒是有过。”

    “和我相比,谁和你们交谈得更多呢?”

    “和您相比吗?那当然是您同我们交谈得更多啦!”

    “哎呀,这样说的话,我像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您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那位客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而且,听说他正在等一位同伴,等得很是心焦呢!”

    “这样吗?他还有同伴要来?嗯,谢谢款待,已经吃好了。”

    “真是没什么好菜能招待您的。”

    女仆端着盘盏出去了,贯一放松地躺了下来。

    这间旅馆的规模不算小,二十多个房间,却仅仅住着两位客人,难免觉得有些空寂,而且又处在这深山幽谷之内,孤村荒野的边缘。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通往每间房的幽长走廊,就像是暗夜中的山野小路,让人不寒而栗。单薄的一层木门外,是呼啸不止的山风,湍急的山涧流水,呼呼的风声和隆隆的激流,让人仿佛身处冥界一般可怕。

    从仅有两间之隔的屋子里,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萧索。

    贯一也不知为什么,那位客人的身影总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间旅馆里呢?他既然不是个病人,和我又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在掩藏着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贯一寻找着破解这些秘密的钥匙,辗转反侧,在心里苦苦思索着。

    第二天,贯一早早用过早饭,便先到狭小的烟下户村里四处走走,把每个角落都逛了个遍,大体上熟悉了这里的地形和路况。他思考着清琴楼的性质,不知不觉来到了河滩上。清浅的河滩上架着一座板桥,在桥上可欣赏到对面的美景。过了板桥,就来到了喜十六山的山脚下。听说从这儿登山二里左右,就可以看见一处名曰须卷龙的温泉。他走到了温泉,在那里逗留了片刻,接近正午的时候又回到了旅馆。

    贯一走得满身是汗,想先泡个温泉。当他急急忙忙走过长廊时,正巧看到那位客人泡好了温泉回来,两人擦肩而过。这次,他还是一副不愿被人看到的神情,慌慌张张地侧身走了过去。

    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他确实在避人耳目。换句话说,他很怕见人,因为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贯一觉得越来越奇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怀疑。

    昨天和他相遇,是在黄昏时分,天色黑暗,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今天,因为心里早有怀疑,所以一见到他,眼睛就像一架照相机似的,趁他一不留神把他的面容完全拍了下来。

    贯一原以为只要瞥见他的容貌,大概就能猜测到他那古怪的性格,所以仔仔细细地回顾着他的面影,然而结果却恰恰相反。单凭他的相貌来判断,贯一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如果说他遮遮掩掩,好像怕见人一般,那么他躲藏的原因,和自己所预想的似乎又有所不同。仔细想想,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许是他生性害羞的缘故吧,这也未可知。在这两个原因中,既不能断定是前者,也不能否定不是后者,一时难以判断。这样想着,贯一不禁焦虑起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一位年纪较大的女仆送饭过来。贯一又暗中向她打听那位客人的事情。她说,那位客人连筷子都没碰就出门去了。

    “是吗?连午饭都没吃?这是上哪里去了?”

    “听说他的朋友本来昨天应该到达这里,可迟迟未到。他一直等着,非常担心。今天早上,他实在觉得放心不下,跟我们说想到车站去看看,顺便给朋友发个电报。所以就这样出去了。”

    “担心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可担心到连饭也吃不下,他要等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位年长的人,还是一位小姐?”

    “您是说一位怎样的人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呢。”

    女仆不由得侧着脑袋看着贯一说:“您也在为那位客人担心吗?”

    “听你说有这样的事,我也感到有些挂念。”

    “这样说来,您真是太为别人操心了。”

    “确实啊,确实。”

    “等到那位客人等的朋友一到,如果是位老年人,或者是普通朋友的话那就算了。如果啊,我说老爷,要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可就麻烦啦!”

    “怎么麻烦了?”

    “您不是又要为她操心了吗?”

    “嗯,是啊,又忍不住要操心了。”

    云淡风轻,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这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却闷在屋里,太可惜了。于是贯一又出了门,来到盐釜西南十町的山里,到名为盐之汤的温泉游玩。待回到旅馆时,已是傍晚。贯一照例到温泉里沐浴,然后回到房间,女仆马上端来了晚膳。灯火渐明,那位客人,还不见回来。

    “旅馆清闲幽静本来也是件好事,只不过没有其他客人,仅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安。”贯一又借题发挥地说了起来。

    “的确如您所说。唉,只怪我们旅馆地处偏远,在这样的深山荒野之中,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实在觉得无聊吧。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女仆一边说着,一边故意高声大笑起来。

    “是啊,这回真是失算了。下次可得事先了解清楚才好。”

    “哎呀,您还说什么下次的事。明天您发个电报,让您的同伴也到这儿来不就行了吗?”

    “把五十四岁的老婆子叫来,那还不如不叫的好,你说是不是?”

    “哎呀,您可真会开玩笑。您想叫的话,怎么会只有老婆子一人呢!”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里只有这么一位。”

    “所以啊,您就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吧!而且,外头有的是人呢!”

    “今天的菜真不错,多谢款待。哎,哪有啊,仔细一打听,都是有主的人啦!”

    “哎呀,别开玩笑了,老爷,您别说那些话来糊弄我。”

    “不管真真假假,事实确实如此啊。我要是真有意气相投、能说得上话的人,又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深山之中游玩呢?”

    “唉,我们这儿确实是穷乡僻野的山沟沟。”

    “何止是穷乡僻野,你看这里的景色,什么天狗岩啦,七处不可思议的奇观啦,这些难道不让人感到恐惧吗?然而我却装得无所谓似的,来到这里闲逛,发呆,疗养,这真可以称得上是笨蛋的行为啦!”

    “这样说来,老爷您不是成了一个愚蠢的人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不合理的事呢?”

    “傻瓜就是傻瓜,而且还是个大傻瓜。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到账房去看看,旅客登记的本子上写着‘东京傻瓜一人’呢!”

    “那么请老爷您在旁边附注一行:‘女仆,盐原傻瓜一人’。”

    “你可真会说笑啊!”

    “因为我也是傻瓜一个呢!”

    贯一用过晚膳,泡了个澡,时间已近九点了,那位客人还是没有回来。贯一上床休息,没过多久,听到时钟敲了十下。周围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见空灵的水声绕流,呼啸的山风吹过松林。这本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贯一从一开始就对那位客人十分好奇,所以这件事在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疑惑和惊讶。

    贯一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客人,所作所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总是被他的行为所牵动,密切地关注着他,一直念念不忘呢?

    很多时候,一个人往往不能正视自己。贯一之所以抑制不住内心的疑虑,是因为他明白,按常理这件事不值一提,可幻想的世界如同一大片阴影将他的心灵覆盖,让他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或许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吧。他心存这样的疑虑,越是让自己不要多疑,就越是觉得可疑。

    挂在进门处扶梯口上的大时钟,敲响了十一下,那带着病态而沉闷的钟声在黑暗的长廊里飘荡。

    已经到了深夜,客人还没有回来。

    他是不回来了呢,还是回不来,或者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贯一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现在马上要到十二点了,他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但还没听到午夜的钟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等到日上三竿他才起床。女仆备好了洗漱用具,在门外等候着。

    “早。”

    “老爷,您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吗?”

    “嗯。昨天晚上想着那位客人为什么一直未归,心里有点担心,等到夜深了才睡下,所以今天睡过头了。”

    “那位客人昨晚没有回来吗?”

    “是的,没有回来。”

    贯一看到那位客人房间门开着,于是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凭栏远眺,故意从那客人的门前走过。他偷偷向屋里瞄了一眼,只见壁龛里并排放着一只红豆色的手提包,还有一只浅黄色的棉布包裹,边上随意堆放着两三张报纸,衣架上挂着一件丝绸大衣,下面叠放着一双藏青色的袜子。

    贯一本想从他的房间看出点线索,然而什么异常也没有。旅客登记簿上写着他从事的是洋服裁缝业。单从房间来看,确实没什么不同之处。

    贯一不禁觉得有些失望,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自己自以为是的无端猜测感到羞愧。但事已至此,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总是觉得难以释怀。如果不弄清楚这位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心里的疑云是无法消除的。所以,这天晚上,他又暗暗等候着这位客人归来。

    夜色更深了,贯一还是没有入眠。

    夜晚的旅馆,仿佛成了山野妖魅的出没之地,处处弥漫着阴森凄幽的气氛。当太阳升起,一缕光亮冲破了阴霾,那种诡异之气才完全消散。天朗气清,明媚如画,水天一色,让人有一种超脱于尘世之外的感觉。和煦的暖阳给天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山谷间清泉叮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音韵轻灵,让人回味无穷。贯一躺在床上,望着湖光山色,只觉得仿若置身仙境,不禁有些恍惚。忽然,从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贯一吃惊地仰起半个身子,回过头望向走廊的方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仆,急冲冲地朝着这边跑来。

    “老爷!您快来,快来看啊!您快点来啊,快点儿!”

    “什么事?”

    “您先别急着问,快来就是了。”

    “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快到扶梯下面来看看!”

    “是那个客人回来了吗?”

    不等贯一把话说完,那个女仆就飞奔似的往楼下跑去,把贯一落在后面。看她那慌张忙乱的样子,显然是那位客人回来了。贯一连忙起身走出房门,准备到大门口的扶梯那去,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两个人已经走上楼来,到了走廊里。

    那位客人头戴一顶青灰色的呢帽,阔边帽沿略微向前倾斜着。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和他一同来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梳着一个银杏髻,深深地插着一只泥金画木梳,发髻后面用雕漆压着,还插着一支淡金色的玛瑙发簪,鬓角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显得高雅优美。她身穿一件葡萄色的细格子和服,外罩一件绉纱褂子,真丝腰带上绣着荷花的花样,扣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她姿态娇媚,印花衬衣的袖口掩在嘴边,手里还拎着一个短带的手提包。贯一趁她朝这边张望时抬头看了下,她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像朵盛开的鲜花,已经呈现出凋零的迹象。她那美丽的双眸左顾右盼,好像藏着无数的故事,别有一番风情,十分吸引人。

    他们看到贯一,不禁露出了胆怯的神色,急急地从贯一身边走了过去。贯一也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对方过于唐突,因此并不敢多看。虽然相遇只有短短一瞬间,但从大体印象来判断,那位女子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妻子。

本站推荐:洛丽塔十字军骑士弃儿汤姆琼斯史基地边缘少年大象的证词国盗物语小妹妹袋鼠曾国藩传

金色夜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贪玩中文网只为原作者尾崎红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尾崎红叶并收藏金色夜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