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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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德中,河北用兵,车驾欲幸澶渊(1),中外之论不一,独寇忠愍赞成上意(2)。乘舆方渡河,虏骑充斥,至于城下,人情恟恟(3)。上使人微觇准所为(4),而准方酣寝于中书,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时镇物,比之谢安(5)。

    【注释】

    (1)澶渊:古湖名,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2)寇忠愍:即寇准(961——1023),字平仲,华州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授大理评事、知归州巴东县,累迁殿中丞、通判郓州,授右正言、直史馆,为三司度支推官、转盐铁判官,历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拜枢密使。谥忠愍,封莱国公,追赠中书令。

    (3)恟恟(xiōng):恐惧,惊骇。

    (4)觇(chān):偷偷地查看。

    (5)谢安(320——385):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任吴兴太守、侍中、吏部尚书、中护军等职,谥文靖。在淝水之战时作为指挥,镇定自若,调兵遣将后,自与宾客弈棋,得知捷报后面不改色。

    【译文】

    景德年间,河北发生战事,皇帝想御驾亲征澶渊,朝廷内外意见不一,只有寇准支持皇帝的意见。皇帝的车马刚渡过黄河,敌人的骑兵就大规模地兵临城下,大家都很恐惧。皇帝命人悄悄查看寇准在做什么,这时寇准正在随军的中书府酣睡,鼾声如雷。人们把他在战时镇定人心的风度与谢安相比。

    武昌张谔(1),好学能议论,常自约:仕至县令则致仕而归(2),后登进士第,除中允(3)。谔于所居营一舍,榜为中允亭,以志素约也。后谔稍稍进用,数年间为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4),皆要官,权任渐重。无何,坐事夺数官,归武昌。未几捐馆(5),遂终于太子中允。岂非前定?

    【注释】

    (1)张谔:身世不详。

    (2)致仕:退休。宋代规定,文臣年满七十,武臣年满八十,一般都应申请致仕。

    (3)中允:太子中允,负责审核太子的奏章、侍从礼仪等。

    (4)集贤校理:负责掌管典籍、搜求佚书等。司农寺:掌管粮草、仓廪及京朝官禄米供给等,为推行新法的重要部门。

    (5)捐馆:代指去世。

    【译文】

    武昌人张谔,好学而善于发表议论,曾经自我约定:当官当到县令就退休回家,后来中进士,被任命为中允。张谔就在居处造了一间屋舍,题名为“中允亭”,以表示以往的约定。后来张谔逐渐被提拔,数年之间,已经担任了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等官职,这些都是显要的官位,权力也逐渐加重。不久,因事获罪而被削去多个官职,回到武昌。不久就去世了,最终的官职是太子中允。这难道不是冥冥中注定的吗?

    许怀德为殿帅(1),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拜于庭下(2),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设阶之礼,宜少降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注释】

    (1)许怀德:字师古,开封祥符(今属河南)人。历任东西班殿侍、殿前指挥使、左班都虞候。出领仪州刺史、鄜延路兵马钤辖,擢殿前都虞候、遂州观察使、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武信军节度观察留后、殿前副都指挥使、宁远军节度使。卒后追封侍中,谥荣毅。殿帅:即殿前都指挥使,统领禁军。

    (2)曳:拖着。(lán):衫。

    【译文】

    许怀德担任殿帅时,曾经有一个举人,通过许怀德乳姥的关系谋求成为门客,许怀德答应了。举子拖着衫在庭下拜见,许怀德在堂上坐在座椅上接受了拜见。有人说许怀德是武人,不懂道理,就私下里对他说:“举人没有在阶下行礼的礼节,你应该稍微下阶迎接。”许怀德回答说:“对于一个靠乳姥打通关节的秀才,我只需要这样对待!”

    夏文庄性豪侈(1),禀赋异于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觉,须令人温之,良久方能动。人有见其陆行,两车相连,载一物巍然,问之,乃绵帐也,以数千两绵为之。常服仙茅、钟乳、硫黄(2),莫知纪极(3)。晨朝每食钟乳粥,有小吏窃食之,遂发疽(4),几不可救。

    【注释】

    (1)夏文庄:即夏竦(985——1051),字子侨,江州(今江西九江德安)人。累官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擢枢密使、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封英国公,进郑国公,谥文庄。著有《文庄集》。《宋史》卷二八三有传。

    (2)仙茅:石蒜科,多年生无茎草本植物,根粗壮,叶子三至六枚,花腋生,以根状茎入药,主治腰脚冷痛等症、亦可补肾助阳。钟乳:溶洞中自上垂下,以碳酸钙(CaCO3)为主,同时混合其他矿物质沉积形成,亦可入药,主治咳嗽、益气补虚、治疗脚弱疼冷。硫黄(S):可入药,外用解毒杀虫疗疮,内服用于阳痿足冷,虚喘冷哮,虚寒便秘。

    (3)纪极:限度。

    (4)疽(jū):毒疮。

    【译文】

    夏竦生性豪奢,禀赋异于常人:刚刚睡下,就浑身冰冷而僵硬,就像死人一样;等睡醒了,需要别人温暖他,过很久才能行动。有人曾经看见他在路上走,两辆车前后相连,上面载着一个很大的东西,问他是什么,原来是一席绵帐,用数千两绵制成。还经常服食仙茅、钟乳、硫黄等药,没人知道其服用的限量。每天早晨都要食用钟乳粥,有个小吏偷偷吃了这种粥,立刻发了毒疮,几乎不可救治。

    郑毅夫自负时名(1),国子监以第五人送,意甚不平。谢主司启事,有“李广事业(2),自谓无双;杜牧文章(3),止得第五”之句。又云:“骐骥已老,甘驽马以先之;巨鳌不灵,因顽石之在上。”主司深衔之(4)。他日廷策,主司复为考官,必欲黜落,以报其不逊。有试业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发考卷,则獬乃第一人及第。

    又嘉祐中(5),士人刘幾(6),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险之语,学者翕然效之(7),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幾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即而果幾也。复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幾在庭。公曰:“除恶务本,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8)。”公曰:“吾已得刘幾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9)。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煇。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幾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

    【注释】

    (1)郑毅夫:即郑獬(1022——1072),字毅夫,号云谷,安陆(今属湖北)人。皇祐间状元,通判陈州,入直集贤院,神宗时为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以不满王安石变法,出知杭州、青州。《宋史》卷三二一有传。

    (2)李广(?——前119):陇西成纪(今甘肃天水秦安)人。汉武帝时任骁骑将军、右北平太守,号曰“飞将军”,屡建战功而未得封赐。

    (3)杜牧(803——约852):字牧之,号樊川居士,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文宗大和二年(828)进士,授弘文馆校书郎,历任国史馆修撰,膳部、比部、司勋员外郎,黄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著有《樊川文集》。

    (4)衔:怨恨。

    (5)嘉祐:宋仁宗年号,公元1056——1063年。

    (6)刘幾:身世不详,与后文之“刘几”亦非一人。

    (7)翕(xī)然:一致。

    (8)冕旒(miǎn liú):古代大夫级别以上的礼冠,后专指皇冠。

    (9)萧稷:身世不详。

    【译文】

    郑獬自认为享有一时名望,却被国子监以第五名选送,内心甚为不平。所以在答谢主考官的书信中有“事业如李广,自谓天下无双;文章如杜牧,却只落得第五名”的句子。又写道:“骐骥已经老却,甘心让劣马在先;巨鳌已经不灵便了,因为有一块顽石压在上面。”主考官深为怨恨。他日举行殿试,还是这位主考担任考官,就想着一定要黜落郑獬,以回报他的不谦逊。有人的试卷文风像郑獬,就冤枉地遭到了斥逐;等到揭开考卷发榜时,结果郑獬以第一的名次进士及第。

    嘉祐年间,有一个士人叫刘幾,多次被国子监选为第一人。他经常用怪僻险涩的语言写文章,学者都一味地效仿他,于是形成了一时文风。欧阳修非常讨厌这种文风,正好赶上他主持贡举,决心革除这种文风,凡是写这种风格文章的举子一律黜落。当时的文风为之一变,这是欧阳修的功劳,有一个举人在文章中论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说:“这必定是刘幾的卷子。”因而戏谑地补续道:“秀才刺,试官刷。”用大红笔把文章从头到尾横着涂抹了一遍,称为“红勒帛”,并写上“大纰缪”几个字张榜公布。后来一看,果然是刘幾的卷子。过了几年,欧阳修担任殿试考官,而刘幾也在这场考试中。欧阳修说:“除恶务尽,现在一定要痛斥轻薄士子,以革除文章之害。”有一个士人在文章中论道:“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欧阳修说:“我已经找到刘幾的卷子了。”等罢黜后,发现是江浙人萧稷的。这次考试题为《尧舜性仁赋》,有人写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欧阳修大为称赏,举为第一名,等到发榜唱名,乃是刘煇。有人认识他,就说:“这其实是刘幾,他是改名参加考试的。”欧阳修愕然了很久。于是想成就他的名声,他的小赋中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一句,欧阳修说“积”字近于“学”,不如改为“蕴”字,人们都说欧阳修改得好。

    古人谓贵人多知人,以其阅人物多也。张邓公为殿中丞(1),一见王东城(2),遂厚遇之,语必移时,王公素所厚唯杨大年(3),公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则取茶囊具茶,他客莫与也。公之子弟,但闻“取茶囊”,则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子弟皆出窥大年;及至,乃邓公。他日,公复取茶囊,又往窥之,亦邓公也。子弟乃问公:“张殿中者何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张有贵人法,不十年当据吾座。”后果如其言。

    又文潞公为太常博士(4),通判兖州,回谒吕许公(5)。公一见器之,问潞公:“太博曾在东鲁,必当别墨。”令取一丸墨濒阶磨之,揖潞公就观:“此墨何如?”乃是欲从后相其背。既而密语潞公日:“异日必大贵达。”即日擢为监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庆历八年登相(6),至七十九岁,以太师致仕,凡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未尝改易。名位隆重,福寿康宁,近世未有其比。

    【注释】

    (1)张邓公:即张士逊(964——1049),字顺之,阴城(今湖北老河口)人。太宗淳化三年(992)进士,为郧县主簿,累迁转运使、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后拜太傅,封邓国公,谥文懿。《宋史》卷三一一有传。殿中丞:殿中省负责皇帝起居饮食的官员。

    (2)王东城:即王旦。字子明,北宋太尉。参《故事》卷二注。

    (3)杨大年:即杨亿,字大年,北宋大臣。参《故事》卷一注。

    (4)文潞公:即文彦博,字宽夫,北宋大臣。封潞国公。参《辨证》卷三注。太常博士:主管谥法等礼仪的官职。

    (5)吕许公:即吕夷简(978——1044),字坦夫,寿州(今安徽凤阳一带)人。咸平三年(1000)进士,后以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进右谏议大夫,以给事中职参知政事。天圣六年(1028),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后加右仆射,封申国公。庆历元年(1041),改封许国公,兼枢密使。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靖。《宋史》卷三一一有传。

    (6)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

    【译文】

    古人说贵人大多能知人,因为他们见人识物多。张士逊担任殿中丞时,王旦一看到他就热情相待,每次对谈时间都很长,王旦素来厚待的只有杨亿,他有一个装茶的袋子,只有杨亿来了,才会拿出这个袋子备茶,其他客人都没有这项待遇。王旦的子弟们,只要听到说“取茶囊”,就知道杨亿来了。一天,王旦命“取茶囊”,一群子弟们都出来想偷偷看看杨亿,等人来了,发现是张士逊。又有一天,王旦又命“取茶囊”,子弟们又过去偷看,发现又是张士逊。子弟们就问王旦:“这个殿中丞张士逊是什么人啊,您待他如此热情?”王旦说:“张士逊有贵人相貌,不出十年,必当接替我的位置。”后来果然如其言。

    文彦博任太常博士时,为兖州通判,回京后拜见吕夷简。吕夷简一看到他就非常器重,借故问文彦博道:“您曾经去过东鲁,一定能识别墨的优劣。”于是命人取来一颗墨球,在临近的台阶上打磨,拉着文彦博来看,并问道:“这块墨怎么样?”其实是想从后面观察他的背部。接着小声对文彦博说:“你以后一定会十分显贵。”不久,文彦博就升为监察御史,不到十年就升为宰相。文彦博从庆历八年拜相,到七十九岁以太师的身份退休,带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衔有三十七年,从未改易。位高名重,福寿康安,近世以来,无人能比。

    王延政据建州(1),令大将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刺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2)。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城将陷,先喻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敢图生。若将军不释建民妾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慨,发于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3),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

    又李景使大将胡则守江州(4),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5),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饔人鲙鱼不精(6),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7),奈何以一食杀士卒耶?”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8),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城西南依险,素不设备,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类。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

    【注释】

    (1)王延政(?——951):五代时闽康宗王延羲之弟,兄弟反目,王延政乃以建州建国,国号殷,改元天德,后被南唐所灭。王延政迁居金陵,封光山王,谥恭懿。

    (2)查文徽(885——954):字光慎,歙州休宁(今属安徽)人。仕南唐,官至枢密副使,以讨伐建州有功,迁建州留侯,以工部尚书致仕。

    (3)戢(jí):收敛。

    (4)李景(916——961):又名“李璟”,为后周所胁,称“江南国主”。在位期间灭楚、闽二国。

    (5)曹翰(924——992):大名(今河北邯郸)人。初隶后周世宗帐下,入宋为均州刺史兼西南诸州转运使,太平兴国四年(979)从太宗灭北汉。雍熙间,起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分司西京。卒赠太尉,谥武毅。

    (6)饔(yōng)人:厨师。鲙(kuài):同“脍”,细切肉。这里指烹调鱼肉。

    (7)暴:显露,暴露。

    (8)缒(zhuì):用绳索拴住人或物从上往下放。

    【译文】

    王延政占据建州,命大将章某镇守建州,章某曾派部将刺探敌方军情,部将因为延误了军期,按律当斩,章某爱惜他的才华,不知如何处置,回去后就和妻子商量。他的妻子连氏贤惠并且有智谋,偷偷派人和部将说:“按照军法你罪当斩,你赶快逃跑,可免一死。”给了他数十两银子并说:“直接走,不要顾家了。”部将因此得以逃走,投靠了江南李主,隶属于查文徽的麾下。后来,查文徽攻打王延政,部将恰好是这场战役的主将。城将要沦陷时,部将先对城中军民说:“谁能保全连氏一门,我有重赏。”连氏派人对他说:“建州百姓无罪,希望将军能赦免他们。妾夫妇有罪当死,不敢图谋生计。您如果不赦免建州百姓,我愿意死在百姓前面,发誓不会单独生存。”话语慷慨动人,出于至诚之心。部将不得已,只好听从,于是整顿好部队入城,一城百姓得以保全。至今连氏还是建州的大家族,官至卿相的人接连不断,都是连氏的后裔。

    南唐中主李景派大将胡则镇守江州,南唐兵败,曹翰将江州包围了三年,而江州城坚固难以攻破。一天,胡则因为一名厨师烧鱼没烧好而发怒,想要杀了他。胡则的妻子赶忙阻止他说:“士卒守城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尸骨遍地,你怎么能因为一顿饭杀士卒呢?”于是胡则放了这个人。这个人夜里就从城墙上顺着绳子逃跑,投靠了曹翰,把城中虚实情况全部告诉了曹翰。在这之前,城的西南一带仗着有天险,素来没有设防备,这个士兵就带着曹翰的部队从西南方向攻城,这一夜,江州城沦陷,胡则被满门抄斩。他们两人的妻子,给予的恩德是一样的,为什么最后的报应不同呢?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1),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而已(2)。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愬于公曰(3):“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廋(4)。”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注释】

    (1)王文正:即王旦,字子明,北宋太尉。参《故事》卷二注。

    (2)啖(dàn):吃。

    (3)愬(sù):同“诉”,告诉。

    (4)廋(sōu):藏匿。

    【译文】

    太尉王旦为人宽宏大量,从未见到他发怒。遇到食物不干净,他只是不吃而已。家人想试探他的度量,就把一些小墨渣放到羹里,王旦只是吃饭而已。问他为什么不吃羹,他说:“我偶尔不想吃肉。”一天,又把墨渣倒进他的饭里,王旦看了一下,说:“我今天不想吃饭,可以给我准备一点粥。”他的子弟告诉他说:“厨房里的肉被厨师私占了,我们都吃不饱,希望您整治一下。”王旦问:“你们吃多少肉能饱?”答道:“一斤,现在只能得到半斤,另外半斤被厨师中饱私囊了。”王旦说:“给够你们一斤的话能吃饱么?”答道:“给足一斤当然能吃饱。”王旦就说:“那以后给你们每人一斤半就行了。”他不愿意揭发别人的过错就像这样。曾经遇上家里大门坏了,管事的人把门拆下来重修,临时在门廊下开了一个小门进出。王旦走到侧门,发现门太低了,就在马鞍上俯下身子过去,都不过问。门修好了,又继续走正门,也不过问。有一个负责牵马的人因为服役期满,和王旦告辞,王旦问:“你掌马多久了?”答道:“五年了。”王旦说:“我怎么不记得你呢?”等这人往外走,王旦又叫他回来说:“你是某某吧?”于是给了很多赏赐。原来是因为以前他牵马时,王旦看到的都是他的后背,没有见过他的脸,因为士卒离开时又看到他的后背,这才想起来。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1),邻有一豪家,日闻歌钟之声。其家僮仆数十人,常往来曼卿之门。曼卿呼一仆,问:“豪为何人?”对曰:“姓李氏,主人方二十岁,并无昆弟,家妾曳罗绮者数十人。”曼卿求欲见之,其人曰:“郎君素未尝接士大夫,他人必不可见。然喜饮酒,屡言闻学士能饮酒,意亦似欲相见。待试问之。”一日,果使人延曼卿,曼卿即着帽往见之。坐于堂上,久之方出。主人著头巾、系勒帛(2),都不具衣冠。见曼卿,全不知拱揖之礼。引曼卿入一别馆,供张赫然。坐良久,有二鬟妾(3),各持一小槃至曼卿前(4),槃中红牙牌十余(5)。其一槃是酒,凡十余品,令曼卿择一牌;其一槃肴馔名,令择五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余人,各执肴果乐器,妆服人品皆艳丽粲然。一妓酌酒以进,酒罢乐作,群妓执果肴者,萃立其前(6),食罢则分列其左右,京师人谓之“软槃”(7)。酒五行,群妓皆退,主人者亦翩然而入,略不揖客,曼卿独步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状,懵然愚(8),殆不分菽麦(9),而奉养如此,极可怪也。”他日试使人通郑重(10),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问其近邻,云:“其人未尝与人往还,虽邻家亦不识面。”古人谓之“钱痴”,信有之。

    【注释】

    (1)石曼卿:即石延年,字曼卿,北宋大臣。参《辨证》卷四注。

    (2)勒帛:丝制腰带。

    (3)鬟妾:年幼的婢女。

    (4)槃(pán):木盘。

    (5)红牙牌:染成红色的象牙骨牌,用于行酒令。

    (6)萃:簇拥。

    (7)软槃:即不设桌案,令婢女手持佳肴、果蔬,故称。

    (8)懵然愚(ái):懵懂而愚蠢。

    (9)菽(shū):豆的总称。

    (10)通郑重:问候。

    【译文】

    石曼卿住在蔡河下曲,邻家有一个富豪,每天都听到他家传来歌舞演奏的声音。他家有数十个仆人,经常从石曼卿门口过。一天,石曼卿叫住一个仆人,问道:“这富豪是什么人?”回答说:“主人姓李,大概二十岁,并无兄弟,家里穿着罗绮的婢女有数十人。”石曼卿表示想见见这个人,那个仆人说:“郎君从来没接待过士大夫,一般人绝对是见不到他的。但是他喜欢饮酒,又经常说听说您酒量好,好像也想和您相见。等我试着问问他。”一天,富豪果然派人延请石曼卿,石曼卿马上穿好衣帽前去拜见。坐在堂上,等了很久主人才出来。主人戴着头巾,系着丝制腰带,也没穿正装。见到石曼卿,也全不知作揖打躬的礼节。带着石曼卿进入一间别馆,陈设非常华丽。坐了一会儿,有两名年幼的婢女出来,各自拿着一个小盘来到石曼卿面前,盘中有十余支红牙牌。其中一盘是酒名,有十几种,让石曼卿选一种喝。其中一盘是菜肴名,让他选择五种。然后两名婢女退下,有十几名婢女,各自拿着菜肴、果品、乐器上来,妆服、相貌都艳丽夺目。一名婢女斟酒送上,喝完酒就开始奏乐,那群拿着水果、菜肴的婢女,簇拥在他们面前,吃完了就分开站在左右,京城人士称此为“软盘”。酒过五行,那群婢女都退下,主人也翩然回去了,也没有作揖送客,石曼卿自己走了出来,说:“看这富豪的样子,懵懂而愚蠢,恐怕连豆和麦都分不清楚,而条件如此优越,真是太奇怪了。”他日又试着派人去问候,却闭门不接待,也没有回话的人。问他的近邻,说道:“这人从来没见与人来往,即使是邻家也没见过面。”古人所谓的“钱痴”,看来还真有。

    颍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1),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余里,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余,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陈:“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粥(2),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自给者甚多,自食既足,不当更兼乡人之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观何书?”曰:“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3),亦不知《净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4)。问其子之为人,曰:“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唯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余时方有军事,至夜半未卧,疲甚,与官属闲话,轸遂及此。不觉肃然,顿忘烦劳。

    【注释】

    (1)颍昌:今河南许昌。阳翟县:今河南禹县。

    (2)(zhān)粥:浓稠的粥。

    (3)《净名经》:《维摩诘经》的异称,是大乘佛教的经典,辑录了维摩诘与舍利弗、弥勒及文殊大士等的问答之辞。

    (4)枵(xiāo)然:空虚的样子。

    【译文】

    颍昌阳翟县有一个杜生,不知道其名号,当地人称呼他为“杜五郎”。他家距离县城三十余里,只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自己住,一间是他儿子住。屋前有空地几丈,再前面就是篱门。杜生三十年没出过篱门了。黎阳尉孙轸曾经去拜访过他,发现这个人颇为潇洒,自己说:“我作为一介村民没什么能耐,您为什么要来拜访呢?”孙轸问他不出门的原因,他笑道:“这是告诉您的人说错了。”然后指指门外的一棵桑树说:“十五年前,我还曾经到这棵桑树下纳凉呢,怎么能说不出门呢?只是我对这个时代没什么用,又无求于别人,偶尔自己不出门而已。有什么可称赏的呢?”又问他如何营生,他说:“以前曾经住在县城南面,有五十亩田,和兄长一起耕作。后来兄长的儿子娶媳妇,计算了一下耕地不足以养活一家人,我就把自己的田产让给兄长了,自己带着妻子和儿女来到这里。碰巧有乡人把这间屋子借给我,就居住了下来。只靠给人算命,再卖些草药,混口饭吃,也有时接济不上。后来儿子能耕地了,乡人觉得可怜,就给了他三十亩田去耕,还有余力呢,就帮别人干干,这样就能填饱肚子了。乡人都比较贫穷,很多人也靠行医维持生计,既然自己能吃饱,就不该再赚乡人的钱了,从此什么算命啊、卖药啊,就都不干了。”又问他:“平日都做些什么呢?”他说:“就是端坐,也不干什么。”问他:“你看书吗?”他说:“二十年前,也曾经看看书。”问道:“看什么书?”他答道:“曾经有人送给我一本书,也没有书名。书里主要说《净名经》的事,也不知道《净名经》是什么书。当时特别喜欢谈论这本书,现在也忘了,而且连书也好久不知道放在哪了。”气韵悠闲旷达,言词精简,像是个有道之士。隆冬时节,只穿布袍草履。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而已。又问他儿子的为人,他答道:“就是一个村童而已。但是气质、品性非常淳厚,从没有过妄言,也不曾嬉戏游荡。只有在买盐酪的时候,才去一趟县城,可以计算他往来的路程,等他按时回来。从来都是直接来直接去,未曾闲游一步。”我当时正好军务在身,到半夜还没睡下,非常疲惫,就和官属闲话,孙轸就说起这个人。不觉肃然起敬,顿时忘却了烦恼和疲劳。

    唐白乐天居洛,与高年者八人游,谓之“九老”(1)。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为多,继而为九老之会者再矣。元丰五年(2),文潞公守洛,又为“耆年会”(3),人为一诗,命画工郑奂图于妙觉佛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4),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5),年七十七;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6),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年七十五;秘书监刘几(7),年七十五;卫州防御使冯行己(8),年七十五;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9),年七十三;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10),年七十二;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张问(11),年七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12),年七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13),年六十四。

    【注释】

    (1)九老:又称香山九老、洛中九老、会昌九老。唐武宗会昌五年(845),白居易、胡杲、吉皎、刘真、郑据、卢贞、张浑、李元爽、僧如满九位七十岁以上的友人在龙门香山寺以诗文酒会形式聚会,并作《九老诗》、绘《九老图》。

    (2)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

    (3)耆年会:据宋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六八《洛阳耆年会序》载:元丰五年(1082),太尉兼西京留守文彦博仿效白居易九老会,集洛中致仕官员年高德劭者如司马光、富弼等十三人为洛阳耆年会。

    (4)富弼(1004——1083):字彦国,洛阳(今属河南)人。天圣八年(1030)举茂才异等,庆历年间拜枢密副使,与范仲淹等共同推行庆历新政,遭排挤,出知郓州、青州。至和二年(1055)拜相。英宗时,拜枢密使,封郑国公,谥文忠。《宋史》卷三一三有传。

    (5)司封:吏部主管封爵、赠官、袭荫等的官员。席汝言:字君从,元丰中以尚书司封郎中致仕。

    (6)王尚恭(1007——1084):字安之,洛阳(今属河南)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历庆成军、袁州判官,以著作佐郎知陕州芮城、缑氏等县,官至朝议大夫。《宋史翼》卷一有传。

    (7)秘书监:秘书省长官,掌管经籍图书、国史、天文历数等。刘几(1008——1088):字伯寿,号玉华庵主,洛阳(今属河南)人。仁宗时进士,通判邠州,知宁州。神宗时以秘书监致仕,隐居嵩山玉华峰下。《宋史》卷二六二有传。

    (8)防御使:无实职,仅为武官的寄禄官。冯行己:字肃之,河阳(今河南焦作孟州)人。以父荫为右侍禁,累官卫州防御使。《宋史》卷二八五有传。

    (9)太中大夫:掌规谏讽喻,后为寄禄官。楚建中(1010——1090):字叔正,洛阳(今属河南)人。初官荥河知县,历夔路、淮南、京西转运使,进度支副使。熙宁五年(1072),为天章阁待制、陕西都转运使、知庆州。历知广州、江宁、成德军。元丰八年(1085),以正议大夫致仕。《宋史》卷三三一有传。

    (10)王慎言:字不疑。荫补将作监主簿,改太常寺奉礼郎、光禄寺监等。《宋史翼》卷四有传。

    (11)张问(995——1046):字昌言,襄阳(今属湖北)人。以进士起家,通判大名府。徙江东、淮南转运使,加直集贤院、户部判官,复为河北转运使。熙宁末,知沧州,历知河阳、潞州。元祐初,为秘书监、给事中,累官正议大夫。《宋史》卷三三一有传。

    (12)张焘:字景元,临濮(今山东甄城西南)人。以进士起家,提点河北刑狱,领澶州,累官通议大夫。《宋史》卷三三三有传。

    (13)端明殿学士:本为草拟奏令、参与机密的官员,后为虚衔。翰林侍读学士:负责为皇帝讲解经义、书史。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属山西)人,世称涑水先生。宋仁宗时中进士,英宗时进龙图阁直学士。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退居洛阳十五年,哲宗即位,拜尚书左仆射,尽废新法。卒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宋史》卷三三六有传。

    【译文】

    唐代白居易晚年居住在洛阳,和八位年长者交游,称为“九老”。现在居住在洛阳的士大夫很多,于是接着又一次发起了类似九老会的聚会。元丰五年,文彦博知洛阳,又发起了“耆年会”,每人写一首诗,命画工郑奂画在妙觉佛寺内,共有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七十九岁;守太尉判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七十七岁;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七十七岁;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七十六岁;太常少卿致仕赵丙,七十五岁;秘书监刘几,七十五岁;卫州防御使冯行己,七十五岁;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七十三岁;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七十二岁;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七十一岁;太中大夫张问,七十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七十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六十四岁。

    王文正太尉气羸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瓶(1),令空腹饮之,可以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2)。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3)。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4),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5),治疾有殊效。余于《良方》叙之甚详(6)。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7),“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祥符中尝赐近臣(8)。”即谓此也。

    【注释】

    (1)注:灌满。

    (2)苏合香:落叶乔木,金缕梅科,树脂可提取油膏,为苏合香油,与其他药材可配制为苏合香丸。

    (3)榼(kē):古代盛酒的器皿。

    (4)《广济方》:唐玄宗开元十一年(723)颁布的医书。

    (5)《千金》:唐代孙思邈著《备急千金方》与《千金翼方》两书,为中国最早的临床百科全书。《外台》:唐代王焘所编《外台秘要》,汇集初唐以前医学成果的著作。

    (6)《良方》:沈括曾编有医书,十五卷,后人将苏轼医药杂说附益其后,称为《苏沈良方》,今已亡佚。《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出八卷。

    (7)钱文僖公:即钱惟演(962——1034),字希圣,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历右神武将军、太仆少卿、直秘阁。累迁工部尚书,拜枢密使,官终崇信军节度使,卒赠侍中,谥号思,改谥文僖。《宋史》卷三一七有传。

    (8)祥符:即大中祥符,宋真宗年号,公元1008——1017年。

    【译文】

    王旦太尉羸弱多病,真宗当面赏赐一瓶药酒,让他空腹喝下,可以调和气血,排除外邪。王旦喝了,深感安定康健,就当面称谢。皇帝说:“这是苏合香酒。每一斗酒配上苏合香丸一两一起浸泡。最能调理五脏,治疗腹中各种疾病。每次寒天早起时,就喝一杯。”于是拿出几瓶赐给近臣。自此之后,官民之家都仿造这种酒,苏合香丸也盛行一时。这个方子本来出自《广济方》,称为“白术丸”,后人又把它编入《千金方》《外台秘要》,治疗疾病很有效。我在《良方》中描述得很详细。但是前人不知道使用它。钱惟演编辑的《箧中方》“苏合香丸”注说:“这药本来出于宫廷,祥符年间曾经赏赐给近臣。”说的就是此事。

    李士衡为馆职(1),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2),然后实己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更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

    【注释】

    (1)李士衡(959——1032):字天均,秦州成纪(今甘肃天水秦安)人,官至尚书左丞。

    (2)缣(jiān)帛:丝织品。

    【译文】

    李士衡担任馆职时出使高丽,一名武人作为副使。高丽赠送给他们的钱币、礼物,李士衡都不关心,一切交给副使管理。当时船底漏水,副使就用李士衡得到的那些丝织品塞入船底缝隙,把他的东西垫在下面,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上,以避免被弄湿。船行至海上,遇到大风浪,将要倾覆,驾舟的人很恐惧,请求他们把所载的东西都扔掉,不然的话,船太重,难免会沉没。副使仓皇失措,把船中之物都拿出来投入海中,也没时间挑选,大约投了一半,风停息了,船稳定下来。然后点检所投,都是副使的东西,而李士衡所得都在船底,一无所失。

    刘美少时善锻金(1),后贵显,赐与中有上方金银器,皆刻工名,其间多有美所造者。又杨景宗微时(2),常荷畚为丁晋公筑第(3),后晋公败,籍没其家,以第赐景宗。二人者,方其微贱时,一造上方器,一为宰相筑第,安敢自期身飨其用哉。

    【注释】

    (1)刘美(962——1021):本姓龚。字世济,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真宗刘皇后之兄,真宗即位,任右侍禁、都指挥使及军节度观察留后等。

    (2)杨景宗:字正臣,章惠皇太后从父弟。章惠为太后,进崇仪使,领连州刺史、扬州兵马钤辖。未几,授秦州刺史,徙滑州钤辖,迁舒州团练使,为兵马总管。

    (3)畚(běn):竹筐。丁晋公:即丁谓(966——1037),字谓之,后更字公言,苏州长洲(今属江苏)人。历任三司户部判官、工部员外郎、三司盐铁副使。大中祥符元年(1008),召为右谏议大夫,权三司使,加枢密直学士。累官参知政事、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史》卷二八三有传。

    【译文】

    刘美少年时善于打造金器,后来显贵了,被皇帝赐予了一些御用的金银器,上面都刻着工匠的名字,其中有不少是刘美他自己打造的。杨景宗贫贱的时候,曾经挑着竹筐为丁谓修建宅子,后来丁谓获罪下台,被没收了家产,就把宅子赐给了杨景宗。这两个人,当他们地位卑贱时,一个锻造御用金银器,一个为宰相建造宅子,哪敢梦想自己享用那些呢。

    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于著位之前(1),举人皆拜于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2),有司患之。近岁遂止令解头入见(3),然尚不减数百人。嘉祐中,余忝在解头(4),别为一班,最在前列,目见班中唯从前一两行稍应拜起之节,自余亦终不成班缀而罢,每为门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注释】

    (1)著位:指安排好的站位。

    (2)黼(fǔ)座:天子之御座。

    (3)解头:解元,乡试第一名。

    (4)忝:谦词,表示有愧。

    【译文】

    按照旧制:天下推选的举人到京城后,都要面见皇帝,人数不下三千人,称为“群见”。远方来的士子们都不知道朝廷的礼仪规范,队列站得纷乱错杂,管理人员也无法约束他们。面见之日,先在举人面前设置禁围,举人们都在禁围以外拜见行礼,希望用这种办法控制前排秩序。以至于有互相抱举,以便观望御座的情况,管理人员非常头痛。近年来就只允许解元拜见,然而人数还是不少于数百人。嘉祐年间,我有幸在解元之列,另外排为一队,排在最前列的行列,亲眼见到队列中只有前面一两排稍微行了拜见的礼节,其余的最终也形不成班列而作罢,此事每每成为内的负担。常言道,殿庭中队列排不整齐的只有三种情况:举人、外族人、骆驼。

    两浙田税,亩三斗。钱氏国除,朝廷遣王方贽均两浙杂税(1),方贽悉令亩出一斗。使还,责擅减税额,方贽以谓:“亩税一斗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已为王民,岂当复循伪国之法?”上从其说,至今亩税一斗者,自方贽始。唯江南、福建犹循旧额,盖当时无人论列,遂为永式。方贽寻除右司谏,终于京东转运使。有五子:皋、准、覃、巩、罕。准之子珪(2),为宰相,其他亦多显者。岂惠民之报欤?

    【注释】

    (1)王方贽(zhì):身份不明。据《宋史》卷三一二《王珪传》,其曾祖为王永,事迹与此同。另据龚明之《中吴纪闻》,当为王贽。均不合此处记载。

    (2)珪:即王珪(1019——1085),字禹玉,舒州(今安徽安庆潜山县)人。庆历二年(1042)榜眼,初通判扬州,召直集贤院。历任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等。熙宁三年(1070),拜参知政事。熙宁九年(1076),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元丰五年(1082),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元丰六年(1083),封郇国公。哲宗即位,封岐国公。卒赠太师,谥文恭。《宋史》卷三一二有传。

    【译文】

    两浙的田税是每亩三斗。吴越国被灭后,朝廷派王方贽去调查两浙杂税,王方贽下令每亩只出一斗。回来后,朝廷责备他擅自减免税额,王方贽说:“每亩收一斗税,这是天下通法。两浙之民既然已经是朝廷的子民,难道还继续遵循伪国的法吗?”皇帝听从了他的主张,至今每亩收税一斗的规定,就是从王方贽开始的。只有江南、福建还遵循旧的税额,是因为当时没人提出讨论,于是就成为固定法令了。王方贽后来升为右司谏,在京东转运使任上去世。生有五子:王皋、王准、王覃、王巩、王罕。王准的儿子王珪,后来做了宰相,其他的后代也多有显贵。这难道不是他惠民的报应吗?

    孙之翰(1),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砚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竟不受。

    【注释】

    (1)孙之翰:即孙甫(998——1057),字之翰,许州阳翟(今河南禹县)人。举进士第,为华州推官、转运使,又迁大理寺丞、知翼城县,累官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宋史》卷二九五有传。

    【译文】

    曾经有人送给孙之翰一块砚,价值三万钱。孙之翰说:“这砚有什么特别的,而价值如此呢?”客人道:“砚石以润泽为贵,这块砚石呵一口气就会结成水流。”孙之翰说:“那就算一天呵出一担水,也才值三钱,买这个有什么用?”最终没有接受。

    王荆公病喘(1),药用紫团山人参,不可得。时薛师政自河东还(2),适有之,赠公数两,不受。人有劝公曰:“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疾可忧,药不足辞。”公曰:“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3),门人忧之,以问医,医曰:“此垢汗,非疾也。”进澡豆令公颒面(4)。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5)?”

    【注释】

    (1)王荆公:即王安石,北宋宰相,封荆国公。参《故事》卷一注。

    (2)薛师政:即薛向,字师政,万泉(今山西蒲州)人。以父荫为太庙斋郎,为永寿主簿,权京兆户曹。熙宁四年(1072),权三司使。后加枢密直学士、给事中、知定州。元丰元年(1078),召同知枢密院。谥恭敏。《宋史》卷三二八有传。

    (3)黧(lí):黑黄色。

    (4)澡豆:古人以豆粉和药粉混合制成的洗涤用品。颒(huì):洗脸。

    (5)“天生黑于予”二句:这里是幽默地化用《论语·述而》典故:“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译文】

    王安石患了哮喘,配药需要用紫团山人参,一时又找不到。当时薛向从河东还京,恰好有这种药,就赠给他数两,王安石推辞不接受。有人劝王安石说:“您的病必须用此药来治,疾病令人担忧,既然送的是药就不需要推辞了。”王安石说:“我平生没有吃紫团参,也活到今日了。”最终没有接受。王安石面色黑黄,门人都很担忧,就去问医生,医生说:“这是汗渍,不是什么病。”送了一些澡豆让王安石洗脸。王安石说:“天生给我这张黑脸,澡豆对我有什么用呢?”

    王子野生平不茹荤腥(1),居之甚安。

    【注释】

    (1)王子野:即王质(1001——1045),大名莘县(今属山东聊城)人,王旦之侄。初以恩荫补官太常寺奉礼郎,后进士及第,任馆阁校勘,改集贤校理,仁宗时通判苏州,后加史馆修撰、同判吏部流内铨,擢天章阁侍制,出知陕州。《宋史》卷二六九有传。茹:吃。

    【译文】

    王子野生平吃饭不沾荤腥,过得也很满足。

    赵阅道为成都转运使(1),出行部内唯携一琴一龟(2),坐则看龟鼓琴。尝过青城山,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颓然鼓琴不问(3)。

    【注释】

    (1)赵阅道:即赵抃,字阅道,号知非,衢州西安(今属浙江衢州)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除武安军节度推官。英宗朝除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治平元年(1064),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神宗朝知谏院,擢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历知杭州、青州、成都、越州,以太子少保致仕。卒赠太子少师,谥清献。《宋史》卷三一六有传。

    (2)龟:弘治本、津逮本等作“鹤”,或亦可从。

    (3)颓然:精神不振的样子。这里指恭顺。

    【译文】

    赵抃担任成都转运使,在辖内巡察时只带着一琴一龟,闲坐时就看龟鼓琴。曾经路过青城山,遇到大雪,就住在旅舍里。旅舍之人不知道他是转运使,有的人还轻慢、戏弄他。赵抃恭顺地鼓琴,不问其他。

    淮南孔旻(1),隐居笃行(2),终身不仕,美节甚高。尝有窃其园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3),为架一小桥渡之,推此则其爱人可知。然余闻之,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辍鼓可也,为其死而鼓之,则不若不鼓之愈也。犹邴原耕而得金,掷之墙外,不若管宁不视之愈也(4)。

    【注释】

    (1)孔旻:字宁极,隐居于汝州(今河南临汝)龙兴山。以其行高,卒赠太常丞。

    (2)笃行:行为敦厚。

    (3)愍(mǐn):哀怜,怜悯。

    (4)“犹邴(bǐng)原耕而得金”三句:邴原,字根矩,汉末北海朱虚(今山东临朐以东)人。与华歆、管宁齐名,人称“三人一龙”。后随曹操征吴。与管宁的事迹见《世说新语·德行》篇,然据此所记,得金而掷者当为华歆。管宁(158——241),字幼安,北海朱虚人。汉末大乱,避乱辽东,屡拒征辟。

    【译文】

    淮南人孔旻,隐居避世,行为敦厚,终身不做官,有很高的名节。曾经有人偷窃他园中的竹子,孔旻可怜贼人涉水时寒冷,就为他架了一座小桥来方便他,据此可以知其爱人之心。然而我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他敲着盆歌唱。妻子死了而不停下敲盆是可以的,但如果为了她的死而特意去敲,那就不如不敲更好。就像邴原耕地挖出黄金,扔到墙外,不如管宁不看金子更好。

    狄青为枢密使(1),有狄梁公之后(2),持梁公画像及告身十余通,诣青献之,以谓青之远祖。青谢之曰:“一时遭际,安敢自比梁公?”厚有所赠而还之。比之郭崇韬哭子仪之墓(3),青所得多矣。

    【注释】

    (1)狄青(1008——1057):字汉臣,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阳)人。行伍出身,为尹洙荐于韩琦、范仲淹,范仲淹授以《春秋左传》。累迁经略招讨副使、枢密使。卒赠中书令,谥武襄。《宋史》卷二九〇有传。

    (2)狄梁公:即狄仁杰(630——700),字怀英,并州太原(今属山西)人。天授二年(691)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为来俊臣所诬,贬为彭泽县令。神功元年(697),再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卒赠文昌右相,谥文惠,后又追赠司空、梁国公。

    (3)郭崇韬(865——926):字安时,代州雁门(今山西代县)人。五代时后唐庄宗大将,灭梁,以功授侍中、冀州节度使,封赵郡公,邑二千户。有人奉承他是唐代名将郭子仪的后人,故于征蜀途中哭拜郭子仪之墓。

    【译文】

    狄青担任枢密使时,有一位狄仁杰的后人,拿着狄仁杰的画像及委官任命十余张献给狄青,说是狄青的远祖。狄青辞谢说:“我侥幸取得现在的成功,哪里敢自比梁公呢?”于是赠给那人很多财物,并把东西还给了他。比起郭崇韬去哭郭子仪的墓来说,狄青的所作所为得到的反而更多。

    郭进有材略(1),累有战功。尝刺邢州(2),今邢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铠仗精巧,以至封贮亦有法度。进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宾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与。乃设诸工之席于东庑(3),群子之席于西庑。人或曰:“诸子安可与工徒齿(4)?”进指诸工曰:“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进死,未几果为他人所有。今资政殿学士陈彦升宅(5),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

    【注释】

    (1)郭进(922——979):深州博野(今河北蠡县)人。五代时历仕后汉、后周,太祖时任洺州防御使、充西山巡检。太宗时领云州观察使、判邢州,兼西山巡检,卒赠安国军节度使。

    (2)邢州:今河北邢台。

    (3)庑(wǔ):堂下周围的廊屋。

    (4)齿:并列。

    (5)资政殿:龙图阁东序为资政殿,景德二年(1005)置资政殿学士,班在翰林学士之下。陈彦升:即陈荐,字彦升,邢州沙河(今属河北)人。入韩琦幕府,累迁资政殿学士、提举崇福宫。《宋史》卷三二二有传。

    【译文】

    郭进有才干、有谋略,积累了很多战功。曾经担任邢州刺史,现在的邢州城就是郭进当年筑造的,城墙厚六丈,到现在还坚固完好,兵器十分精巧,以至于封存贮藏也很有法度。郭进在城北修建了私宅,建好后,把族人、宾客聚在一起组织落成典礼,下到土木工匠都参与其中。于是在东厢安排了各位工匠的席位,在西厢安排了子弟们的席位。有人说:“子弟们怎么能和工匠并列呢?”郭进指着各位工匠说:“这些是给我造宅子的人。”指着各位子弟说:“这些是卖我宅子的人,固然应该坐在造宅子的人下位。”等郭进死了,不久果然宅子归他人所有。现在资政殿的学士陈彦升的宅第,就是郭进原来宅第东南的一角。

    有一武人,忘其名,志乐闲放,而家甚贫。忽吟一诗曰:“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1)?”遂投檄去(2),至今致仕,尚康宁。

    【注释】

    (1)买山:归隐。出自《世说新语·排调》支道林隐居典故。

    (2)檄(xí):官方征召的文书。

    【译文】

    有一个武人,忘了他的名字了,本性喜欢闲散自在,但是家里非常贫穷。忽然有一天吟出一句诗说:“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于是辞官回乡,到现在已经正式退休,依然很健康平安。

    真宗皇帝时,向文简拜右仆射(1),麻下日(2),李昌武为翰林学士(3),当对。上谓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对曰:“臣今日早候对,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门下,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明日却对来,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归,乃往见。丞相谢客,门阑(4),悄然已无一人。昌武与向亲,径入见之。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朝野相庆。”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5)。此非常之命,自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复唯唯,终未测其意,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劳德业之盛,礼命之重,公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复使人至庖厨中,问:“今日有无亲戚宾客、饮食宴会?”亦寂无一人,明日再对,上问:“昨日见敏中否?”对曰:“见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见对。上笑曰:“向敏中大耐官职。”向文简拜仆射年月,未曾考于国史,熙宁中,因见中书题名记:天禧元年八月(6),敏中加右仆射。然密院题名记:天禧元年二月,王钦若加仆射(7)。

    【注释】

    (1)向文简:即向敏中(949——1020),字常之,开封(今属河南)人。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任工部郎中、给事中等,咸平四年(1001),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赠太尉、中书令,谥号文简,后加赠燕王。《宋史》卷二八二有传。仆射(yè):即宰相之职。

    (2)麻下:宣布任命书。因诏书以麻纸书写,故称“降麻”。

    (3)李昌武:即李宗谔(965——1013),字昌武,深州饶阳(今属河北)人。进士第后,授校书郎,迁秘书郎,集贤校理,真宗时,累迁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宋史》卷二六五有传。

    (4)门阑:门口很寂静。

    (5)端揆:尚书省长官,即左、右仆射。

    (6)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

    (7)王钦若(962——1025):字定国,临江新喻(今属江西)人。大中祥符五年(1012),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宋仁宗即位,改秘书监,起为太常卿、知濠州,以刑部尚书知江宁府,复拜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穆。主导编纂《册府元龟》。《宋史》卷二八三有传。

    【译文】

    真宗皇帝时,向敏中擢升右仆射,下诏的那天,李宗谔作为翰林学士,恰好要面见皇帝。皇帝对他说:“朕自从即位以来,还没有授予过仆射的官职,今日任命向敏中,这不是寻常的任命啊,向敏中应该很高兴才是。”李宗谔回答说:“臣今日一早就在等候面圣,也不知道宣诏的事情,不知道向敏中现在什么情况?”皇帝说:“向敏中今日门下必然有很多前来庆贺的客人。你去看一看,明天来告诉我,别说是朕的意思。”李宗谔等丞相回府了,就前往拜见。发现丞相府今日谢客,门口非常安静,已经悄然没有一个人了。李宗谔素来与向敏中亲近,就自己直接进去见他。缓缓地向他道喜说:“我今天听说降下圣旨拜您为相,士大夫没有不欢欣鼓舞的,朝野都在庆祝。”向敏中只是顺着答应。李宗谔又说:“自从皇帝即位以来,还没有授予过宰相。这真是不一般的任命,如果不是您功勋卓著、德望隆重,再加上皇帝恩宠眷顾,怎么能有这样的任命呢?”向敏中还是顺着答应,最终也不能揣测他的意思,李宗谔又历数前代担任仆射的人的功勋与德行之盛,对他们的礼遇、任命之隆重,向敏中还是顺着答应,最终不说一句话。李宗谔告辞后,又派人到厨房中去问:“今天有没有亲戚宾客需要招待?有没有准备饮食宴会?”也寂静没有一个人,明日面见圣上,皇帝问:“昨日见到向敏中了吗?”李宗谔回答说:“见到了。”“向敏中的情况怎么样?”李宗谔就据实把所见所闻都奏明。皇帝笑道:“向敏中很有气度,能当大官啊。”向敏中拜仆射的具体年月没有记载在国史中,熙宁年间,我曾看到中书题名记写道:天禧元年八月,向敏中加右仆射。但是枢密院的题名却记道:天禧元年二月,王钦若加仆射。

    晏元献公为童子时(1),张文节荐之于朝廷(2),召至阙下。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为燕集,以致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莫谕所因,次日进覆,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注释】

    (1)晏元献公:即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景德初以神童荐,真宗赐以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官至右谏议大夫、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礼部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兵部尚书。封临淄公,谥号元献。《宋史》卷三一一有传。

    (2)张文节:即张知白(?——1028),字用晦,沧州清池(今属河北)人。端拱二年(989)进士,历任龙图阁待制、御史中丞、参知政事等,后知剑、邓、青三州,官河阳节度判官。天圣三年(1025),以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赠太傅、中书令,谥文节。《宋史》卷三一〇有传。

    【译文】

    晏殊还是童子时,张知白把他推荐给朝廷,真宗下诏命其入京。正好赶上进士考试,就让晏殊也一起考。晏殊一见到试题就说:“臣十日前已经写过这个题目的赋,赋的草稿还留着呢,请求另外命题。”皇帝非常喜欢他的诚实。等到他进入馆职时,天下无事,就允许臣寮们选择胜地聚会燕饮。当时侍从文馆的士大夫都各自集会燕饮,以致市楼酒肆之间,往往成为士大夫设帐嬉游的场所。晏殊这时候还很贫穷,不能参与聚会,就独自在家,和兄弟讲习。一日皇帝要选东宫官,忽然从宫中传旨,派晏殊担任。执政大臣不明白其中原因,第二天入见核实,皇帝解释说:“近来听说馆阁的臣寮们,没有几个不喜欢嬉游燕赏的,夜以继日。只有晏殊闭门不出,与兄弟读书。如此恭谨敦厚,正可为东宫官。”晏殊受命之后,得以面见皇帝,皇帝当面解释了让他担任太子属官的原因,晏殊语言质朴,说:“臣并非不喜欢燕游,只是因为贫穷,没办法参与。臣如果有钱,也会去的,只是因为没钱才不能出门的。”皇帝更加嘉赏他的诚实,认为他懂得事君的大体,日益眷顾关注他。到仁宗朝,终于得到了重用。

    宝元中(1),忠穆王吏部为枢密使(2)。河西首领赵元昊叛(3),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忠穆谪虢州(4)。翰林学士苏公仪与忠穆善,出城见之。忠穆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必术士也。”忠穆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5)。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决事已毕,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6),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颧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然也。然不十年,必总枢柄。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搜阅人材,不然,无以应卒。’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幸以见教。’曹曰:‘玮实知之,今当为公言。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人以马博易于中国(7),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方十余岁,极谏不已,曰:‘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货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牙市中(8),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形容,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须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皆如其言也。”四人:夏守赟、鬷、陈执中、张观(9)。康定元年二月(10),守赟加节度,罢为南院;鬷、执中、观各守本官罢。

    【注释】

    (1)宝元:宋仁宗年号,公元1038——1040年。

    (2)忠穆王:即王鬷(zōng,978——1041),字总之,赵州临城(今属河北)人。举进士,授婺州观察推官。后出知湖州,徙苏州,还为三司盐铁副使。景祐五年(1038),拜参知政事。累迁工部侍郎、知枢密院事,以备边不利,贬知河南府。卒赠户部尚书,谥忠穆。“吏部”当为“工部”之误。《宋史》卷二九一有传。

    (3)河西:黄河以西,今宁夏、甘肃一带。赵元昊(1003——1048):原名李元昊,宋室赐其父李德明赵姓。西夏国的建立者,谥为武烈皇帝。

    (4)虢(guó)州:即河南府。治所在今河南灵宝。

    (5)曹南院:即曹玮(973——1030),字宝臣,真定灵寿(今属河北)人。出身将门,真宗时,任内殿崇班、渭州知州。后累迁至宣徽北院使、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签书枢密院事。天禧四年(1020),为丁谓所诬,谪左卫大将军、容州观察使、莱州知州。天圣元年(1023),复华州观察使、知青州,历知天雄、永兴、河阳军,官至彰武节度使,封武威郡开国公。卒赠侍中,谥武穆。《宋史》卷二五八有传。定:指定州,今河北定县。

    (6)馔(zhuàn):饮食,吃喝。

    (7)赵德明:元昊之父,党项族首领。

    (8)牙市:边境上的集市。

    (9)夏守赟(yūn):字子美,夏守恩弟,并州榆次(今属山西)人。真宗时累官定州路都总管,知枢密院。后以宣徽南院使、天平军节度使判澶州,徙相州。复为真定府定州等路都总管,徙高阳关,就判瀛州。谥忠僖。《宋史》卷二九〇有传。陈执中(990——1059):字昭誉,洪州南昌(今属江西)人。以父荫为秘书省正字。累迁卫尉寺丞,知梧州。后历知江宁府、扬州、永兴军。宝元元年(1038)同知枢密院事,庆历元年(1041)出知青州,改永兴军。四年(1044),召拜参知政事。五年(1045),同平章事兼枢密使。以司徒致仕,谥号恭。《宋史》卷二八五有传。张观:字思正,绛州绛县(今属山西)人。大中祥符七年(1014)状元,授将作监丞、通判解州。仁宗即位,迁太常丞,为三司度支判官、知制诰,出知杭州。还朝后,进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累迁左司郎中,以给事中权御史中丞,拜同知枢密院事。以边备不利,罢以资政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知相州,徙澶州。卒赠吏部尚书,谥文孝。《宋史》卷二七六有传。

    (10)康定元年:公元1040年。

    【译文】

    宝元年间,王鬷担任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叛变,皇帝问边境武备情况,执政大臣都不能应对,第二天,同时罢免了枢密院的四个人,王鬷贬知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和王鬷友善,就出城为他送行。王鬷对苏公仪说:“我这次被贬,十年前就有人告诉我了。”苏公仪说:“一定是术士告诉你的。”王鬷说:“不是。当年我作为三司盐铁副使,为清理积滞的案件,来到河北。这时曹玮从陕西贬官后,刚刚起用为定州长官。我来到定州,事情都处理完毕,曹玮对我说:‘案件已经处理完了,您也该回去了,但是希望您明天能多留一天,我有话想和您说。’我喜爱他的雄才,又听到他有话要对我说,就为此停留一日。第二天,准备了简便的食物,吃完以后,把左右的人支走,他说:‘您颧骨突出,将来不入枢密院,就是成为边境大帅。有人可能说您能当丞相,恐怕就未必了。然而不到十年,你必定会执掌枢密院大权。此时西方边境会有边警,您应该先整饬边防,搜罗人材,不然的话,最终会无法应对。’我说:‘四方边境上的事情,只有您最了解,希望您能指教一二。’曹玮说:‘我确实知道一些,现在就对您说。我在陕西的时候,河西赵德明曾经派人用马匹和中原交易物资,因为赚钱少了就发怒,想要杀人,没人能劝阻他。赵德明有一个儿子,才十几岁,不停地坚决劝阻,说:‘把战马卖给邻国,已经是失策了;现在更因为贸易就杀边境上的人,那以后谁还能为我所用呢?’我听到他的话,私底下琢磨:‘这孩子想让边境上的人为他所用,将来必定会有异志。’听说他经常往来边境集市,我就想见一见他,多次派人想把他招引过来而未成功。就让善绘画的人为他画了一幅画像,等画像送来后我一看,真是英雄的模样。这个人以后必定会成为边患,计算一下作乱的时间,正好在您主政的时候。您要早作准备啊。’我当时还很不以为然。现在知道画像上的人,正是元昊。一切都如曹玮预料的。”这四个人是:夏守赟、王鬷、陈执中、张观。康定元年二月,夏守赟加节度,贬为宣徽南院使;王鬷、陈执中、张观各以守本官贬职。

    石曼卿喜豪饮(1),与布衣刘潜为友(2)。尝通判海州(3),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4),与潜剧饮(5)。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6),着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7),谓之“巢饮”。以稿束之(8),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其狂纵大率如此。廨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曰“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

    【注释】

    (1)石曼卿:即石延年,字曼卿,北宋大臣。参《辨证》卷四注。

    (2)刘潜:字仲方,曹州定陶(今山东济宁一带)人。以进士起家,为淄州军事推官,后知蓬莱县。《宋史》卷四四二有传。

    (3)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一带。

    (4)闼(tà):门,小门。这里是地名。

    (5)剧饮:痛饮。

    (6)跣(xiǎn)足:光着脚。

    (7)木杪(miǎo):树梢。

    (8)稿:谷类植物的茎干。这里指席子。

    【译文】

    石延年喜欢豪饮,与布衣刘潜友善。石延年通判海州时,刘潜来拜访他,石延年在石闼堰迎接了他,并与刘潜痛饮。半夜,酒要喝光了,看到船中有几斗醋,于是就倒入酒中,继续痛饮。到第二天,酒和醋都喝完了。他每次与客人痛饮,就披散头发光着脚,带着枷锁坐着喝,称为“囚饮”。或者在树梢上喝,称为“巢饮”。或者裹在席子里,把头露出来喝,喝完再缩回去,称为“鳖饮”。他的狂纵大概就像这样。在官署后面有一座小庙,他经常躺在里面,称之为“扪虱庵”,没有一天不醉的。仁宗爱惜他的才华,曾经对执政大臣说,希望石延年能戒酒,石延年听到后,就不再饮酒了,由此而生病去世。

    工部胡侍郎则为邑日(1),丁晋公为游客(2),见之。胡待之甚厚,丁因投诗索米。明日,胡延晋公,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3),但陶器而已,丁失望,以为厌已,遂辞去。胡往见之,出银一箧遗丁曰(4):“家素贫,唯此饮器,愿以赆行(5)。”丁始谕设陶器之因,甚愧德之。后晋公骤达,极力推挽,卒至显位。

    庆历中(6),谏官李兢坐言事,谪湖南物务。内殿承制范亢为黄、蔡间都监(7),以言事官坐谪后多至显官,乃悉倾家物,与兢办行。兢至湖南,少日遂卒。前辈有言:“人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

    【注释】

    (1)胡侍郎:即胡则(963——1039),字子正,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端拱二年(989)进士,先后知浔州、睦州、温州、福州、杭州、陈州,任尚书户部员外郎、礼部郎中、工部侍郎、兵部侍郎等。《宋史》卷二九九有传。

    (2)丁晋公:即丁谓,字谓之,北宋宰相,封晋国公。参本卷前篇注。

    (3)樽罍(léi):盛酒器。

    (4)箧(qiè):小箱子。

    (5)赆(jìn):临别时送给远行人的路费。

    (6)庆历:宋仁宗年号,公元1041——1048年。

    (7)黄:黄州,今湖北黄冈。蔡:蔡州,今属河南。

    【译文】

    工部侍郎胡则任知县的时候,丁谓还是四方游历的平民,去拜访胡则。胡则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丁谓于是献上了诗篇求取口粮。第二天,胡则宴请丁谓,日常所用的酒器都撤换了下去,只有一些陶器而已,丁谓很失望,以为胡则讨厌自己,就告辞了。胡则到丁谓的住处见他,拿出一小箱银器送给丁谓说:“我家素来贫穷,家里的银子只有这些盛酒器了,希望以此当你的盘缠。”丁谓这才明白宴会用陶器的原因,非常惭愧并感激胡则。后来丁谓飞黄腾达,极力提拔胡则,使他最终官至高位。

    庆历年间,谏官李兢因为进谏而获罪,被贬往湖南。内殿承制范亢在黄州、蔡州任都监,觉得谏官被贬后大多都能升为高官,于是就把家里的钱物都拿出来,为李兢置办行李。李兢到了湖南,没过几天就死了。前辈有言道:“人不能别有意图,别有意图就难以如愿。”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事先预料。

    朱寿昌(1),刑部朱侍郎巽之子。其母微,寿昌流落贫家,十余岁方得归,遂失母所在。寿昌哀慕不已。及长,乃解官访母,遍走四方,备历艰难。见者莫不怜之。闻佛书有水忏者(2),其说谓欲见父母者诵之,当获所愿。寿昌乃昼夜诵持,仍刺血书忏,摹版印施于人,唯愿见母。历年甚多,忽一日至河中府(3),遂得其母。相持恸绝,感动行路。乃迎以归,事母至孝。复出从仕,今为司农少卿。士人为之传者数人,丞相荆公而下,皆有《朱孝子诗》数百篇。

    【注释】

    (1)朱寿昌:字康叔,扬州天长(今属安徽)人。以父荫任将作监主簿,后通判陕州、荆南,权知岳州。以孝闻名,苏轼、王安石等多有诗歌颂之。《宋史》卷四五六有传。

    (2)水忏:指修行悔过的一种佛教仪式。

    (3)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永济。

    【译文】

    朱寿昌是刑部侍郎朱巽的儿子。他的母亲地位卑微,朱寿昌曾经流落到贫穷人家,到十几岁时才回来,于是与母亲失去了联系。朱寿昌思念不已。等他长大了,就辞官访母,遍走四方,历尽艰难。见到他的人没有不怜悯他的。他听说佛书上有“水忏”法,说是想见到父母的人吟诵它,就能如愿。于是朱寿昌就昼夜诵读,还刺破手指,用血书写忏悔经文,并刻印书版赠送给别人,就是希望能见到母亲。这样过了很多年,忽然有一天来到河中府,见到了他的母亲。母子相拥而哭,连路人都为之感动。于是就把母亲迎接回去,侍奉母亲非常孝顺。然后再出来当官,现在已经是司农少卿了。很多士人都为他作传,传颂其事迹,自王安石丞相以下,都写有《朱孝子诗》,得诗一共数百篇。

    朝士刘廷式(1),本田家。邻舍翁甚贫,有一女,约与廷式为婚。后契阔数年(2),廷式读书登科,归乡闾,访邻翁,而翁已死,女因病双瞽(3),家极困饿。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子之家辞以疾,仍以佣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坚不可:“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与成婚。闺门极雍睦(4),其妻相携而后能行,凡生数子。廷式尝坐小谴(5),监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为之阔略(6)。其后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宫而妻死(7),哭之极哀。苏子瞻爱其义(8),为文以美之。

    【注释】

    (1)刘廷式:据苏轼《书刘庭式事》,疑当作“刘庭式”。字得之,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进士出身,任齐州通判,后监江州太平宫。《宋史》卷四五九有传。

    (2)契阔:离别。

    (3)双瞽(gǔ):双目失明。

    (4)雍睦:和睦。

    (5)谴:过错,过失。

    (6)阔略:宽恕。

    (7)江州:治所在今江西九江。

    (8)苏子瞻:即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二年(1057)进士,历知杭州、密州、徐州、湖州,以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哲宗即位,迁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晚年再贬惠州、儋州。卒后追赠太师,谥文忠。《宋史》卷三三八有传。

    【译文】

    朝士刘廷式本来出身田家。邻家老翁很贫穷,有一个女儿,与刘廷式约为婚姻。后来二人分别数年,刘廷式读书中了进士,回到乡里,拜访邻翁,而邻翁已经去世,其女儿因病而双目失明,家里非常困窘。刘廷式托人重申之前的婚约,而女子之家以女子有病为由推辞,并且觉得靠佣耕为生的人,不敢嫁给士大夫。刘廷式坚决不同意,说:“与老翁有约在先,怎么可以因为老翁去世、女儿患病就背弃约定呢?”最终与女子成婚。闺门非常和睦,他的妻子需要搀扶着才能行走,二人生了几个孩子。刘廷式曾经犯了一些小过失,监司想要罢免他,但是嘉赏他的美德,就宽恕了他。后来刘廷式任职江州太平宫时妻子去世了,他哭得非常哀恸。苏轼欣赏他的节义,写了文章赞美他。

    柳开少好任气(1),大言凌物。应举时,以文章投主司于帘前,凡千轴,载以独轮车。引试日,衣,自拥车以入,欲以此骇众取名。时张景能文(2),有名,唯袖一书,帘前献之。主司大称赏,擢景优等。时人为之语曰:“柳开千轴,不如张景一书。”

    【注释】

    (1)柳开(948——1000):原名肩愈,字绍先,号东郊野夫,后改名开,字仲涂,大名(今属河北)人。开宝六年(973)进士,累官殿中侍御史。倡导韩柳古文。《宋史》卷四四〇有传。

    (2)张景(970——1018):字晦之,江陵府公安县(今属湖北)人。咸平三年(1000)进士,真宗诏有司征天下士,张景居首。后为房、参二州文学参军,官至大理评事。

    【译文】

    柳开少年时好意气用事,说话经常盛气凌人。应科举时,曾当场把自己的文章投赠给主考官,有上千卷,用独轮车装着。考试的那天,穿着衫,自己推着独轮车进场,希望以此阵势吓倒考生们,取得功名。当时,张景也善于写文章,并且很出名,他只带了一篇文章放在袖子里,到考官的帘前呈献。主考官大为称赏,选拔张景为优等。当时人就说:“柳开千轴,不如张景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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